成璧这几个字说得又缓又轻,双目一瞬不瞬直直地胶在他身上,是有意看他如何反应。
她为帝半载,在此之前又师从于临楼王,在恶人谷邪魔的枕榻旁好好锤炼了一番眼力与心术,自信寻常歹徒在她眼下绝难遁形。
若他真如她所想,是个打西洲混进来摸鱼的小贼,那么他必当对女帝麾下人事调动有些关注。眼下御前女官巡边之行举国瞩目,梁奴儿这三个字,比之新科状元还要显达几分。这时候骤闻此名,不论他是客商还是贼子,心里多少要翻上一番的。
成璧只等这人露出破绽,自己便好顺势吩咐手下暗卫制住这一行人,岂料那少年竟不闪不避,睁着双漂亮的眼睛轻声问道:“这是真名,还是化名?”
成璧眸色一寒,又闻他道:“娘子这名字,没有旁的寓意?”
“你想要‘梁奴儿’有什么寓意?”她冷笑回。
少年立时垂下眼帘,两手轻攥了攥膝上衣料,模样分外乖觉。
“我只是觉得……依娘子的人品、气度,绝不像旁人的奴。”
成璧原想着用女官之名诈他,谁知这傻小子竟还真同她说文解字起来了。
这一句她不知如何作答,柳眉微蹙间隐有一缕明光划过脑海,可紧接着,那道明光又没入了无尽的荒芜之中,再抓不着一毫蛛丝马迹。
正犹疑着,便见那少年又将夜明珠举来,转了话题道:“娘子救我性命,我以明珠相投,还望娘子莫要嫌弃。”
“一壶水而已。我救了你什么?”她可不信,他这商队里连饮水这样最基本的物资也不备。
“我知娘子身份贵重,对外域之人自然多有防备。”他樱红的唇微微一弯,立时便浮上一抹极尽天真的明媚。
“行路当中,凉水确是人人都有的,可热水却难得了。我这病,平日里用凉水化药也使得,只是今日起势得疾,全靠娘子这壶热茶抢了天机。”
他双手捧着夜明珠,小臂颀秀如竹,肤色栀白而润透,隐隐地可以瞧见肌肤之下纵横交错的青紫脉络。指骨一移,则牵引着腕脉轻轻滑动。
那腕子就平放在她眼下,她几乎是可以用目力去数清他的心跳的,也由此才得以辨明,这到底是个活人,不是尊玉雕的美人像。
好个奸诈的小贼,时时处处不忘用美色勾人!
成璧猛然醒神,艰难地迫着自己移开视线,又往少年手心里看去。
他手中那枚夜明珠确是上品,比内廷御贡里寻常的成色还稍好些,可这时候天光大亮,直衬得那珠子玄光内敛,如罩云雾,自然也就显不出好坏来了。
成璧身为帝尊,见惯浮华,自不会贪他一个胡人小贼的便宜,故而袖手不接,“我不需此物。”
“明珠虽贵重,却有实价,娘子的大德仁心却无以衡量。若娘子不收,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你就这么想要我收这珠子?”
少年点头,过后又歪歪脑袋疑惑道:“娘子不收,可是想我顺路端茶倒水,侍奉左右?”
他自个琢磨了一阵,忽微红了脸,小脑袋期期艾艾地扬起来,喜道:“若是给娘子搭伴做活,我……我自是愿意……”
成璧给他噎得无语了半晌,才道:“像你这样的,家里竟放心让你独自跑商……没给人牙子发卖了都算是祖宗保佑。”
他只顾抿着嘴笑。
红入桃腮,绿染芳鬓,春生眉黛。好一似青葱年少足风流,纵无杏花吹满头,只消一眼,便赏尽春去归来否。
如斯美景当前,除非圣人与瞎子,谁能真正做到心如古井,水波不兴?
只可惜,成璧在掖庭熬度那一年里时常感伤恸哭,加之每每食不果腹,就算后头在王府里被人精心地豢养了一段时日,眼睛也已不大好了。
这刻望着他的俏脸,她唇角隐隐勾起,美眸之中隐了丝异芒,忽地出手将那珠子抢到掌中看了看,“倒是个顶漂亮的玩意儿,和你一样。”
“娘子,唔……”
少年双眸大睁,原是成璧已将那枚明珠径直塞进了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