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宫人中有一老仆面露焦急,却一时无法,只得黯然退却。
待四下无人,成璧与秦徵羽面对面坐着,二者皆不出言。
女帝的耐心一向不好,与他僵坐了一会便再耐不住,娇笑道:“徵羽还是这么冷清,朕火气一上来,便只想到你宫里歇歇。光瞧着你,心情就仿佛都静下来了。”
“陛下谬赞。”
她向他招手:“过来,服侍朕。”
秦徵羽闭上眼睛,倾身上前吻住她的唇。赵成璧任他贴附了一会,终于启开齿关与他纠缠在一处。
她早就想这么去亲一亲他,从方才御花园里就在想,而且她还要咬他。
女帝胡搅蛮缠地啃吻着他的唇,用虎牙撕咬下唇上一丝嫩肉,而后将他的血渡回他唇中,又自己用舌去勾去抢。
两人吻得一片痴缠,吸吮间甜腥满溢,刺激着成璧最不能见光的肆虐之欲。
许久以后,成璧松开秦徵羽,用手指轻轻点了下他唇上的伤口,又含进自己嘴里,“徵羽好甜,朕可真是离不开你了呢。”
“陛下……”
“徵羽的味道与从前不一样了。”成璧咂了咂嘴似在回味,“从前要浓烈许多,如今这样也好,清清爽爽的。”
秦徵羽心中一凉。
自堪破香丸的成分后,他已多日未再服药,皆是偷偷运气吐了出去,如此一来他的异香便无力维持,夜行时也可隐入常人之中。然他飞渡重楼免不了运功提气,故而血脉翻腾,从汗液中逼出了最后一点儿香丸的余韵,即便积攒不多,那气息也是不容错认的。
如今只能死扛到底了么?
“朕方才扎痛你了吧?对不起呀,朕当真是被你吓着了呢。”成璧捧心娇嗔。
秦徵羽眼波动荡,无意识地咬紧了下唇,“陛下在说什么,臣侍不明白。”
“徵羽,你那主子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你根本不适合潜伏。做隐士,当学会欺骗和隐藏。”成璧抚上他的眼睫,“朕的徵羽心境一片澄澈,眼睛虽不说话,却早已将朕想听的告诉朕了呢。”
“陛下您……?”
他仍勉力露出惶惑,眼睛却已不自觉地垂下去。
赵成璧觉得十分有趣,又道:“弹弹琴吧。朕想听《短清》。”
“好。”
他稳住步伐寻了一张琴来,跪坐于地,双手置于弦上轻抹。
成璧摇摇头,“这是《长清》,你连‘九弄’都不知,是如何当上乐坊司琴师的?”
她好像是天生的猎手,优雅而从容地玩弄着她的猎物,在他眼前涂抹着和睦的假象,却又在转瞬之间撕破一切伪装,与他坦诚相见。
秦徵羽有些难以招架她层出不穷的追击,想了半日,才道:“臣侍在乐理上本无天赋,担心不能脱颖而出,故而向乐坊司前辈打听了陛下的喜好,只专攻几首。”
女帝点了点头,“那倒真是劳烦徵羽费心。许是朕多想了,这么咄咄逼人的也不好。徵羽便弹最擅长的吧。”
秦徵羽弹奏起每日都在练习的那两首曲目。《长清》、《颐真》,曲意取其于雪。他将这二首的旋律与情韵刻入心魂骨髓,只为成为她最合格的仿制玩具,不会吵闹、不生妒心,只需日日守在宫中等候她的垂怜。
他也将自己化作一抔寒雪,在她的灼烫下反复煎熬,直至消融殆尽。
从前不识曲中意,再鸣已是曲中人。
女帝闭眼听着,似乎并没有瞧见秦徵羽肩头逐渐洇开的殷红。
鸣琴者需引动手腕发力,这一首又是尤其的费力,他一次又一次地轻捻琴弦,牵动肩头肌肉,伤处已然再次裂开。
一曲终了,女帝并未抬眼看他,而是起身吹灭了殿中烛火。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往殿外行去,神情微黯,“比起眼见为实,朕恐怕还是更喜欢你亲口告诉朕。只要你说,朕便信。”
碧霞宫正殿外头跪了一地太监宫婢,王福德手中正捏了一张信纸,寡着脸面趾高气昂地训斥一老奴,“咱家早晓得你们这些腌臜东西,手脚不干不净的,这会子倒装得忠心护主起来了。信里写的什么,为何急匆匆要毁去啊,可是秦侍君私通的罪证!”
那老奴面颊抽搐,满脸死灰,并不答言。
“来人呐,给咱家狠狠地打!”王福德啐了一口,“就不信你们的贱骨头是铁做的!”
“怎么回事?”
赵成璧缓缓从阶上下来,见此处喧哗,便近前询问。
王福德满以为女帝对上秦侍君,审问也好、宠幸也罢,少说也得一整夜的光景。如今不过小半个时辰,也不知那秦侍君是漏了什么短。
他一溜小跑恭敬地递上信,“圣上明鉴,这碧霞宫宫人鬼祟,奴才一搜之下竟找到了这个,也不知是否与……秦侍君有关。”
赵成璧伸手捏起信纸一瞥,随即神色微动,将之收进自己怀里。
其上写的什么,如今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字迹……十分熟稔。
“圣上您瞧,可要奴才将秦侍君请来……”
“这信里内容,你可看过?”
“奴才寻思着此物或有些阴私,当听圣裁,奴才可不敢窥伺隐秘啊。”
赵成璧点了点头,“你做得不错,回去朕大大有赏。”
那老奴见赵成璧已看了信,本已准备决绝赴死,岂料成璧仅是挥手道:“都散了吧,这信里不过是些栽赃臆测,简直无稽之谈。朕信秦侍君,毕竟是朕心尖上的人,你等也要小心服侍着,万不可再让他磕伤了自己。”
老宫人心中古怪,以为兴许是秦侍君随机应变糊弄了过去,便连忙叩首应是。
这也显出了秦侍君在女帝心中的地位,主子那边当真低估了这位的风流招数,需得传音回去上心提防着了。
成璧走前又细细瞧了眼那老仆,不经意间问了一句:“朕觉你有些面善,你多大年纪?一直在碧霞宫当值么?”
“回陛下的话,老奴已六十有五,一直都在碧霞宫,只是……从前在慧娴贵妃跟前不大得用,无缘觐见天颜。”
“嗯,宫里这个年纪的老仆已然不多,这也是你的福气。照这么说,皇爷爷还在世时,你便在碧霞宫伺候了吧。”
女帝一语刚了,自己忽从此间寻着一点微光,不及细想,便登上龙辇翩然而去。
王福德没想到女帝明明气势汹汹而来,末了却是轻描淡写地放下了。一时间更觉天威难测,乃不可琢磨之大境界,老脸也愈发苦大仇深起来。
赵成璧斜倚在辇上随意问了一句,“太傅这几日如何了?”
王福德忙道:“未央宫那边传话说身子已大好了,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济,日常都在读书写字,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赵成璧微微冷笑,“他倒还享受起来……活该被朕晾着!”
“奴才冒昧说一句,圣上既情爱着那位,何不将话头说开呢?未央宫那边瞧着太傅失势,已有些登头上脸的,奴才寻思若真这么着,陛下日后……也难免心疼不是?”
“就你会说话。”
“哎哟,奴才说多了,奴才自己掌嘴!”
赵成璧笑了笑,“你和刘福宁一贯不和,三天两头掐的跟一对乌眼鸡似的,可有一点倒是相同:都以为太傅会是朕的正宫娘娘。”
王福德不知该不该应声,老脸上挤出一点笑。
“太傅自己,恐怕也以为朕有多离不得他呢。”
“您与那位毕竟是青梅竹马,情谊自是与旁人不同。”
“朕是天子,朕想宠谁就宠谁,总不能叫他得了意,自觉能做朕的主了。朕就是要教他谨守后宫君侍的本分,唯有伏低做小地哄着朕,才能得到一点爱怜。”
王福德埋头不敢言语,只觉千难万难。可圣上毕竟是天之骄女,志向高远卓尔不群,哪儿敢有她得不到的人、做不到的事?若太傅仍一意孤行,只怕要吃苦头咯。
“其实今儿朕凑巧确定了一件事情。”赵成璧抚了下怀里信纸,轻喃自语。
“太傅心里分明有朕。若不逼上一逼,他怎么好说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