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滑, 看起来只是进阶动作最简单的部分,但要做得那么干净、帅气,又是另一回事了。
滑雪是需要调动全身肌肉的, 每时每刻都是变速状态, 除非是刻意慢滑,否则是无法分心做其他事情的, 只能全身心都沉浸在滑雪之中, 视野,肩膀, 腰, 胯,膝盖, 脚踝, 手臂, 还有最重要的重心,是滑雪的关键控制要素。
当林之言做刻滑的时候,她必须得在一秒之内将这八个点都调动起来,在眨眼间就要滑过的弯道中压下身子立刃。
但这些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的前刃摸雪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大部分原因还是得归功于她日积月累的经验——不是滑雪经验, 而是指她在其他极限运动中积攒的经验。
在极限中追求极致,在岌岌可危中稳住最后的平衡。
临近翻车, 才能激发她最深处的潜能。
倒伏与立刃控制得很好,她甚至还能完全不借力、伸出右手摸雪, 不可避免的摩擦让手指有点发麻, 更像是电流蹿升。
雾凇似乎都被惊动, 强风穿梭而过, 将雪花摇落。
当林之言滑过弯道时, 她的头盔和滑雪镜都折射出冷光,倒映着飘扬的雪花,如烟花的绽放。
她抓住了超越对方的机会。
“呲啦——”
肉眼可见的,她的转弯内角更小。
本就被缩短到三个身位的距离就在这有数人停歇的大弯道上被缩得更短了。
每个目睹的人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说不清是为了谁捏了一把汗。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三个身位变为两个身位...一个身位...
交错,身影重叠。
橙色的防寒服与黑色的防寒服交叉而过。
光影交错,灯光与繁星,这是无比安静的雪场,却上演着令人浑身热血沸腾的“比赛”。
在这个瞬间,与他们毫无关联的时刻,停歇在一旁的滑雪者们却猛地一个激灵。
心跳得不停,几乎要冲破薄薄的胸膛。
有人喃喃自语:“太...帅了吧....”
零下十度,冷气仿佛钻进了皮肤,让他们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手心出汗,喉咙干涩。
在高速缆车上坐着的人们也都被吸引了。
处于最佳观赏位的他们纷纷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雪道上的身影。
心几乎吊到嗓子眼去了。
当外道的身影超过内道那抹暗色时,所有目击者都感觉到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奇妙感。
“....超过去了。”
连声音,都是轻飘飘的,生怕声音再大点就会惊扰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赛”。
旁观的人是如此,而正在比赛中的两人则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当林之言的视线内再也没出现过那身影时,她并没有放松下来,相反,她更加专注地看着眼前。
而她的对手却在那瞬间攥紧了拳头,先是不敢置信,紧接着是不甘心。
他不明白自己随机挑选的新人...不、不对,这根本就不是新人!
试问,哪个初学者会有如此顺滑的滑行技术?就算没有特地去观察,他也能察觉出对方的重心是往前压的,这只有老手才能做到的,新手这样做根本就做不了刻滑。
所以说,这家伙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想到这,他暗暗咬了咬牙,发誓要给这家伙一个教训,居然糊弄到他眼前了。
先前是他轻敌了,可现在,他就要认真起来了。
秉承着这些想法,男子拼了命地想要赶超眼前的身影。
他越滑越快。
可前面那抹身影也是越滑越快....
就如同噩梦一样。
等那两个身影掠过眼前,继续朝着滑道往下滑后,人们才纷纷回过神。
现场此起彼伏着呼气声。
明明不是什么激动人心的比赛,只是场一目了然的较量,却让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而最先发现的那几位滑雪者都默默无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两道迅速在雪面上滑过的身影。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刻滑,是应该出现在初级滑雪道上的吗??这边可都是初学者呐,也太...
一人无语凝噎,语气有些飘飘然。
“有点过分了哦。”
另一人点头,虽然还挺想向左边那抹橙色的身影吹口哨夸赞,那刻滑是真的牛啊,但是在初级赛道上这样做的确过分了,要是萌新看了,误以为这才是初学水平怎么办!?
而且巧的是,他们这会儿的确在带新人练习滑雪。
往旁边一看,带的两位学员已经张大嘴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已经远去的身影。
两人的声音不大,却是满满的兴奋与激动,恨不得上场体验一番。
“我擦,好帅好A!那个就是刻滑吧,怎么可以这么酷啊。”
“妈呀,这不就是我梦想中的滑雪,你看,哗啦一声,那个雪飞起来,嘶——帅呆了。”
看吧。
两位教练有些无奈地仰头,很想说你们就别胡思乱想了,连最基本的滑行都还没学会呢,这会儿就开始做梦了?
其中一人搓了搓手,兴致勃勃地询问自己的一对一教练。
“教练,那个刻滑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啊?半月能成吗?”
教练故意问:“你是说哪个?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
对方斩钉截铁:“当然是左边那位啊!”
哦,左边那位啊。
教练真不想打击自家学员,但有时候新人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他问的是右边那位,他就能回答可以,多练多摔,但他居然问左边....看吧看吧,果然会让人误以为自己可以在短时间练成那样!那可是能在落后三个身位的情况下轻松反超的强者啊!
教练嘴角抽了抽,也斩钉截铁地回:“做梦就能成!”
回想起刚刚的惊鸿一瞥,现场目睹的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有人掏出手机,兴致勃勃地和朋友八卦。
“我去,你想也想不到我刚刚看到了一个大神!她在和别人比赛,那刻滑真的绝了,跟佩神有的一拼!”
现场联想起佩神的,也不只是她一人。
“重心前移,利用惯性完成更高速的高立刃弯道滑行...”
教练忍不住滑到林之言刻滑时留下的痕迹旁边,他低头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越看越惊。
在刻滑中,立刃的角度就直接决定了血槽的深度和雪槽壁的坡度。
那两道来自于不同人的雪槽差异十分明显,左边的更深,而且刮雪的角度竟然是反的。
有人比了一下,咂舌。
“左边这道到底怎么做到的?不是说刻滑没办法完全做到垂直九十度吗?可是这个槽壁都形成反角度了!”
被拉着解释的教练沉思了一会儿,语气有些复杂。
“踝关节,她是用踝关节打开脚面与小腿的角度,达成额外的立刃角度。”
那人想象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明白,却被教练拍了拍肩膀,说:“别想了,你想滑到这水平起码得练好几个月。”
她在内心默默地补充:说不定好几个月都练不成呢,这还真得看天赋。
......
紧接着的直道,林之言的速度也一点儿也没慢下来,在她身后的那位滑雪者显然是不甘心,想要努力提起速度赶超过去,可是距离始终无法缩短,反而越来越远。
两人在雪山中迅速下滑,中间不是没有遇到过滑雪者,但她们都非常自如地避开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简直是一场障碍竞速赛。
那些被当作障碍物的滑雪者们傻愣在原地,都吓个半死。
这大晚上的,夜滑,打比赛?
真的是——
本来溜在嘴边的粗口在看到迅速掠过的身影时又凝住了,瞳孔放大,脱口而出一声卧槽。
视网膜仿佛还残留着那如飞燕般的身影,默默无言。
终点。
林之言在最后一刻猛地起跳,POP,她抓住板子旋转180度,砰地一声,干净利落地落地。
在她落地那一瞬,后边的冲浪者才姗姗来迟。
是她赢了。
“......”
对方停下,因为体力消耗还在喘着气,胸膛不断起伏着。
当他滑到直道的一半时已经在后悔了。
原本是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现在满心都是后悔了,自己怎么就眼瞎挑了这位炫技呢!?
“你...呼...”
他想说点话,但实在是太累了,在刚刚的高速运动后,头都是晕晕的,说话都要不利索了。
林之言嗯哼了一声,她歪过头看着对方。
其实她也挺累的,手脚都麻,但是林之言的一大特点就是好面子,就算她累成狗了,这时候也得装作不累!
强行装作云淡风轻的林之言等待着对方发话。
对方喘了大半天,汗液从额头顺着脸颊流下,身体微微发热,过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呼吸。
他举起双手,语气复杂。
“...是我输了。”
林之言先是勾起嘴角,又迅速压下。
她看了看对方,发现对方垂头丧气,似乎已经讲完话了。
等等,所以对方可能没看见她最后特地做出来的pop180度吗!?那可是她挣扎了很久才决定要做出来的!成功率才不到20%!他居然没看到!!
意识到这点后,林之言有些可惜地仰起头,长长地哎了一声。
祁万,也就是认输的冲浪者,听到这声叹息后有些莫名其妙。
是他输了,又不是她睡了,她到底在叹气什么?
只见对方低下头,藏在滑雪镜后的那双眼睛直直地看向自己,目光有如实质,祁万内心一个打颤,以为对方要找自己算账了。
他有些尴尬地说:“那啥,我承认自己的确做得不对...但是你也滑赢了我,咱俩也算打平了吧?”
林之言皱起眉头,语气很不善。
“嗯?”
内心一个劲地在惋惜自己最后的动作没被看见的林之言还有些闷闷不乐呢,她眯起眼睛,只听见最后打平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