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打了个哈欠。
今天又轮到他值班了, 可恶,可恶至极的导演!怎么又安排他值夜班!
他对自己鼓励:加油,再熬多两个钟, 到了八点钟就可以下班了!
忍着昏昏欲睡的冲动, 他支起手臂撑起自己的下巴,眼皮时不时耷拉下来, 闭目修养, 又一会儿,突然惊醒, 一个激灵看向监控屏幕。
忽然, 中间屏幕里出现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嗯?
那亮眼的银白色头发让他瞬间就辨认出对方的身份,是林之言啊。
工作人员记得导演跟他有说过这事, 早上看到林之言出现别在意, 他是要去爬山的...内心得到了答案后, 他揉了揉眼睛,很快就没了探究的欲望。
虽然也很想看林之言冲浪爬山,但想要睡觉的欲望已经压倒了一切。
算了,就不去看了。
这样想着,他却忍住了困意, 死死地盯着屏幕。
黑色的冲浪服紧紧地包裹着身躯,袒露优美的曲线, 对方踩着冲浪板,在翻涌成浪的大海上来去自如。
他有些迟疑地想, 怎么看起来...跟昨天相比, 好像更熟练了?简直是飞一般的进步。
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冲浪者, 对自己内心的疑惑无从下手, 或许只是他过于困顿而产生的错觉吧。
“来, 喝杯冰美式。”
工作人员一听到这声音,瞬间睁开快要合上的眼睛,他撑着额头转过身,伸手拿过对方手中提着的冰咖啡,嘟囔道:“谢谢啊,要是没这咖啡,我可能还撑不到八点了。”
说完后,却迟迟没有回音。
他疑惑地看向对方,眼前的身影忽然一闪,直接坐在了他一旁的椅子,两只手臂都压在桌子上,上身使劲往前靠。
“林之言怎么在这里?”
工作人员嗯了一声,有些懒散回:“昨天导演不是说她要去爬那个山嘛,好像也就几十米,叫我们不用管。”
他喝了一口冰咖啡,苦涩冰冷的味道激得他一个哆嗦,瞬间神清气爽。
这,就是工作啊!
困得要命却还得靠咖啡续命,这种用命来挣钱的感觉真是让他欲罢不能,呵呵,导演你快去十八层地狱吧!
在他内心开始诅咒人时,一旁的同事却沉吟了好一会儿。
“那,导演知道她是自己一个人爬吗?”
工作人员也纳闷了,他一边回答,一边转过椅子看向屏幕。
“爬山不都是一个人爬的...”
他忽然噤声。
眼眸里倒映着的身影孤零零在山峰上攀爬,身上仅穿着运动背心和冲浪长裤,短发还湿漉漉的,水滴答着往下,在日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泽。
在万籁俱静中,她仿佛不存在真实世界里。
刚刚还有些残留的困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工作人员嘴巴翕动了两下,最后的尾音还未吞咽下去,从嘴边溜出。
“...吗?”
两人都沉默了。
“这对焦能得再清楚点吗?”
“这已经是最清晰的了,能看见人影都不错了,都到镜头边缘了,估计等会儿就看不见林之言。”
两人都挨近了屏幕,试图从这个举动获取更高的清晰度,让他们更能看清林之言在做什么。
这一看就不得了。
“你觉得她穿鞋了吗?”
“...我不知道,但是她冲浪怎么穿鞋?”
“冲浪也可以穿鞋,还有专门的冲浪靴呢。”
同事叹气。
“确定了对方没有安全绳了是吧?”
“...讲真的,这清晰度太渣了,不确定。”
两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后边一直趴着的工作人员抬起头,转椅说:“林之言不是那种把自己生命当玩笑的那种人。”
说得也对。
几人相视无言。
“导演怎么说来着?”
“他说不用管...”
最后,一锤定音。
“那我们就看着吧,等察觉出不对劲再——”
话说到,突然被打断。
“但是我们已经看不见林之言了,镜头没有放到那个位置。”
“......”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默默回到自己工位上,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不管了。
反正相信林之言就对了。
工作人员默默喝了口咖啡,有点惋惜。
哎呀,怎么就没把摄像头放在那呢,他还想接着看呢。
......
林之言深呼吸了一口气。
清晨微凉的空气被吸入肺部,似乎充盈得满满当当,她缓缓地吐出气。
脚心下微妙的刺痛感在提醒着她赤脚爬山是多么不理智的选择。
不过极限运动本来就不属于“理智”的范畴之内。
林之言有点想笑,但她还挂在岩壁上呢,又没带着安全绳,等会儿摔下去...
她看了看脚下,一片深海,看起来比平整的地面“安全”多了。
但实际上,只要从三十米以上的高空跳到海水之中,那一瞬间产生的压力和冲击力并不比直接砸到水泥低。
运动员能通过正确的姿势将伤害降到最低,他们在入水瞬间“切水”,以此达到缓冲,但也要经过长久训练才会去挑战三十米跳水。
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十米就够呛了,何况三十米。
若是幸运一点,或许只是摔断腿,但如果姿势没及时调整好,甚至是横着入水,直接逝世也不是没有可能。
目前,人类无防护高空跳水的极限是48米,这还是在一场国际高空特技跳水比赛中诞生的。
而跳水最高记录则是52米,172英尺,但这并不是完全无防护,有无数水管向泳池中间洒水,水面张力已经被水流打破了,所以风险小了很多。
啊...不能再想了,内心都有点跃跃欲试了,可林之言知道自己要是真敢尝试,估计得和这美好的世界说再见了。
极限运动再作死,也是建立在无数次失败成功的挑战上,就如同o,不会有人一次都没攀岩过就去挑战100米岩壁,这是已经完全是送死级别了。
海水流淌在皮肤上,被太阳晒干之后变得又粘又涩,林之言动了动手指,感受到皮肤紧绷多了。
这座岩壁的确不高,不过比导演预测得高一些,大概六十米左右,20层楼高。
风呼啸而过,冷下来的温度被风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林之言在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她没有退路。
可要问她,为什么要尝试攀爬这座不知名的悬崖峭壁,是有什么深意吗?
难道是这座山特别难爬?还是说,它长得很奇特?
都没有。
它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没有任何特点的,不被任何攀岩者和冲浪者所注目的峭壁而已。
过来的人们只注意到无边无尽的大海,从未将视线落在一旁的山峰之上。
它不起眼的如同每个城市都会有的小山峰。
但就是想去试试。
它在这,海在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对她来说,只需要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林之言已经一口气爬到了二十米高,在漫长的训练中,她对岩壁会有的每一个岩点、裂缝,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即使是不同的山峰,不同的岩壁,都是永恒不变的。
山体永远不会改变,它的表面所形成的种种类型,攀岩者可以通过自己的经验去判断、攀爬。
攀岩,就像是在玩谜题,在枯燥中得到解密的乐趣。
若是有人驻足在这,抬头望向这座凛然于海面上的岩壁,将会发现一个赤足的攀岩者。
她没有带安全绳,除了简单的着装外,就连镁粉都没有带,无拘无束。
林之言爬到三十米的时候,心脏已经在快速跳动了。
她悬空着,脚侧挂住一旁的支点。
从未被人类攀爬过的岩壁毫不留情地展现自己的刺荆,奋力抵抗这位陌生的攀岩者。
林之言眼盯着尖锐的突出石块,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它,转而握住一旁的大手点。
海浪越来越大,她听到海水拍打着岩壁的声音,哗啦啦...
失败,就会死亡。
这里不是虚拟空间,也不是有保护员的、或是有安全点的绳索攀爬。
坠落的恐惧能汲取每个人的勇气,林之言也不例外。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重,每一次跳动仿佛雷声,炸开在耳边。
有液体从额间流下,但是她根本分不清是带上来的海水亦或是温度赋予身体自发而来的汗水。
她紧贴着岩壁,抬头往上看,还有剩下三十米的距离。
长裤紧紧地黏在腿上的肌肤,平添了一份负重,每次她抬腿时,都能感受到还未被晒干的水服帖在布料上,它们依从着地球引力要往下坠,却迟迟未坠落。
一只全身清一色黑羽毛的鸟掠过林之言,它扑腾着翅膀,却又往回飞了。
最后,它站立在林之言左上角一个突出来的岩点上,小脑袋歪歪,一双黑色的眼珠盯着林之言,似乎在观察她。
林之言和它对视上了。
它的羽毛非常漂亮,在日光下还泛着光,体型较小,长得有点像燕子,就连尾巴都像是燕子的剪刀尾。
林之言从自己的知识库扒拉出了对应上的名字。
铁燕子。
学名是黑卷尾。
它一般会生活在山麓或沿溪边的树顶上,领地意识极强,它出现攻击性基本只有两种原因,一是保护幼鸟,二是有人破坏了他的窝,他在进行报复。
......??
林之言,无辜。
她很确定自己没在岩壁上破坏到任何东西。
所以她是进入到了对方的领地了...?但是树顶才是它们的领地啊。
不不不。
可能就跟她手欠过来爬山一样,它也是手欠想来玩她。
这只铁燕子正好站在林之言想要抓住的岩点上,而且好巧不巧,还是唯一一个能抓住的岩点。
她尝试寻找其他的支点,但沮丧地发现,左手能抓住的便利点就是那了,如果放弃它,她必须得绕一个大圈,首先往右荡个两圈才能往上,吃力不讨好。
这算是...突如其来一个挡路贼吗?
最先冲浪的疲惫与外添的重量已经席卷上来了。
体力与耐力的提升并不代表她已经感受不到累倦,只是能让她坚持得再久一些。
林之言眨了眨眼睛,盯着它。
铁燕子歪头,她也歪头。
一人一鸟,僵持了将近十秒钟。
林之言的手快要被冷风冻僵了,她必须得松开一只手来抖动另一只手,再交换。
在抖了两回冰凉的手脚后,她舔了舔嘴角,咸咸的,估计是海水的味道。
总觉得这只铁燕子的攻击性有点高...最好不要惹。
林之言决定先礼后兵。
“好鸟不挡道,麻烦让个路,可以不?”
它歪了歪头,还眨眨眼,看起来特别人性化,仿佛能听懂林之言在说什么。
在林之言想着自己的动物缘出乎意料地好的时候,它突然扑腾着翅膀,竟然往林之言脸上飞去,那尖锐的爪子仿佛泛着寒光,能撕裂任何猎物的皮肤,甚至深深嵌入皮肉之内。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仅仅发生在眨眼之间。
林之言早有警惕,在它离开支点的刹那,她猛地跃起。
在尖锐的爪子即将抓到林之言的脸庞上时,林之言却在刹那侧过头,对方的爪子堪堪掠过她的肩膀,却也留下了一道深得能见到里边红肉的伤口,血瞬间溢出来,海水还未完全散尽,许些随着动作流淌入伤口,刺痛感几乎要炸开。
她的左手抓住了它原本站立的位置,这是一个很好的抓握点。
林之言顺着惯性,接二连三地往上攀爬,转眼间就过了三四米有余,最后停在了一个平台上。
那儿勉强算是平台,刚好能让一个人站在那上面,突出的平面大约两脚那么宽,但再往前挪一点,脚下便是深渊。
她一手紧抓着岩壁,转过身。
在这瞬间,滔天怒火从林之言心中猛地升起。
不甘心,愤怒,不满...种种情绪从内心深处猛地迸发出来。
她抓住支点,手指紧紧地抠进能探入手指的洞里,青筋暴起。
那只黑卷尾还没离去,在空中游荡了两圈后,双眼紧盯着林之言,丝毫没有罢休的迹象。
林之言知道自己的体力在流失,而前边,有一只蠢蠢欲动的黑卷尾。
必须得解决它。
否则,等会儿的攀岩难保不会出现什么事情。
在o的时候,任何一点误差就能让人丧命,或许只是一个落石,或许只是腿部抽筋...而现在,有这么大的目标瞄准了她,假使在她转移的时候突然攻击她,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刺痛,都有可能让她失手错过岩点。
但现在,如果她退让了,直接认输了...那就真的输了。
她没有升起胆怯,如同它紧盯着自己一样,她也没有退让的心思,双眸紧盯着在空中不扑腾着翅膀飞翔的黑卷尾。
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眸暗了下来,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缓缓咧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从喉咙中发出野兽的嘶吼声。
这嘶吼声,宛如一头壮年的猛兽,威慑力十足。
女孩银白色的发丝随风晃动,双目睁得极大,她微微屈膝,竟然直接放开双手,呈现抓捕姿态。
弓起的脊背犹如被拉紧的弓,几乎绷到极致,每一个肌肉都被充分调用,蓄势待发。
明明还在白日,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只黑卷尾似乎也被攻击性暴增的人类吓到了。
它在空中兜转着,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极具攻击性,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林之言这个目标。
林之言没有再说话,只是沉着脸盯着它。
在这个瞬间,她仿佛化为一头独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它敢来,她就敢让它一头撞死在岩壁上,让它明白什么叫做自作死不可活。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在高高的峭壁上,一道身影悬挂在高空之中,双脚踩在仅有十五厘米长宽的岩壁上,刚刚能容纳下一人,她背对着岩壁,身上没有任何保护装备,而左肩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肩膀骨头微微凸起,她的肩膀极为漂亮,但在中间却被划出一条长达三厘米的伤痕,伤口外卷,鲜血渗出,甚至染上了运动背心的带子。
烈日当空下,她静静地等待着。
海水在蒸发,汗液在流淌,黑卷尾翱翔于天际,速度非常快,宛如一道黑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卷尾离去了。
岩壁上又只剩下林之言一个生物了。
在确认对方不会再来个突然袭击后,林之言缓缓得吐了一口气。
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汗液打湿了,心跳得格外快。
她转动了一下手腕,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汗。
在没有任何防卫下,林之言探头往下看。
海面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恍惚间泛着金光,犹如鳞次栉比的鱼鳞。
30米的高空跳下去,几乎已经是极限了。
在高空之中,仿佛坠落的恐惧再次蔓延至心头,林之言的呼吸急促了两下。
既然解决了闹事的玩意,就不要继续停留下去了。
林之言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在快速流失,在刚刚与飞禽的对峙中,也无形中消耗了许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