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是男的,让女人来侍候你太危险了;第二,他是一位非常镇定的总管,哪怕你当着他的面把头割下来,四肢乱抛,他也会一声不吭地把血擦干净,再帮你安回去。”
能想出的理由全被反驳光了,帕西斯挫败地垂下肩膀:“随便你!”他说得赌气,其实满窝心的,因为徒弟这番安排全是为他着想。
罗兰笑了笑,收起空碗,关怀地道:“饿不饿?我去煮点粥?”
“粥不用。”帕西斯吐吐舌头,“嘴巴里都是姜汤的味道,难受死了,有没有什么好喝的饮料?倒杯给我。”罗兰的表情变得有点怪异:“我熬了水果羹,不过……”
“水果羹?很好啊,舀一碗给我。”
“这…水果是上贡的礼物,据说是师父那个时代才有的珍果,我特地带来,可是看见你昏倒时,都摔烂了。”罗兰难得说话吞吐,“我只好做成水果羹,但刚才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
帕西斯面无表情地问道:“那水果叫什么名字?”
“奥托姆果。”
“哈哈哈!”帕西斯抱着肚子笑起来,“奥托姆果……那本来就是药果啊!去皮、榨汁吃的,你竟然拿它熬羹!”
罗兰窘得满脸通红,打定主意要将那个领主的亲戚贬成庶民!
帕西斯好一会儿才止住笑,道:“拿给我喝吧,是你的心意,可别糟蹋了。”
“是。”脸上残留着尴尬的红晕,罗兰转身离开。
淡绿色的浓稠液体装了满满一大碗,帕西斯喝着味道绝对不算好的水果羹,神情却甚是柔和。罗兰也不说话,忙着将真正的水果削块装盆。时间在两人身边静静地流淌,冲走污秽,将宁静的感觉洒满整个房间。
“罗兰。”
“嗯?”
“有没有什么需要师父帮忙的?”帕西斯摇着汤勺,认真地道,“比如暗杀、调查之类,我很擅长。啊,对了,我的分.身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是吧?我去杀了他。”
罗兰惊诧至极,不得不确认了一下:“你说的,是你那位分.身,桑陶宛领地的神官吗?”
“对啊,我还有别的分.身吗?”
“……”罗兰无言以对。虽然他早就知道,帕西斯是个极为偏激的人,但还是没料到他这么绝,连“自己”也不放过。就他观察,无名氏神官已经是个独立的人格,但终究是帕西斯分裂出去的,即使不当他是条生命,面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应该也下不了手吧?
感情都有灰色地带,这样极端的爱恨和人格到底是怎么成形的?
想起师父在睡梦里说的话,罗兰忽然有些心疼,微笑道:“不用了,他也没给我造成什么大的麻烦。而且区区一个你的分.身,我还不至于对付不了。”
“真的吗?你可别跟我客气啊。”帕西斯压根不信,借着水晶镜,他对曾经发生在徒弟和分.身之间的事一清二楚,“我的分.身可不是好对付的。”
“放心,他比你好摆平多了。”
这是真心话,罗兰心想,无名氏神官优柔寡断,玩忽职守,因为和雪露特的交情,就罔顾教区首长的职责,任由矮人矿山那么重要的地点被占据。
罗兰本来还提防神官向拉克西丝告密,或者更加果断的做法,直接扣下雪露特作为人质和证人,把矿山的暗影成员一扫而空,这样就可以立下大功,获得拉克西丝的赏识,青云直上,可是神官全没想到,可见政治头脑为零。
他心下也奇怪那个圣职者怎么会是师父的分.身,帕西斯非常擅长政治权谋,心狠手辣。而那青年无论身负再高强的武艺和神术,以那样的性格,也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倒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青年,雪露特和西芙利村的村民都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也是。”帕西斯拧眉,神色有浓重的厌恶。罗兰愣了愣:“怎么,你不喜欢他?”
“岂止不喜欢!”帕西斯连舀两勺水果羹塞进嘴里,像要抹去什么不快的回忆般狠狠咽下去,“他是我的分.身,本来性格应该和我一样,可是创造过程中出了点差错,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出了什么差错?”
帕西斯白皙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咬着汤勺不回答,良久,才嗫嚅道:“我想起了我的师父,结果他就……变得跟我师父很像。”
“师父的师父啊,那我该叫师公了。”罗兰感觉非常的遥远,接着转为困惑,“等等,像师公的话,你该高兴才对,难道师父讨厌师公?”
“不是——”帕西斯大喊,激动得呼吸不稳。喘了会儿粗气,他平静下来,浮起阴郁的笑容:“我的脸,不配那样的灵魂。”
“……没有人是天生邪恶的。”沉默片刻,罗兰挤出苍白的安慰。
“却有自甘堕落的人。”帕西斯不屑冷哼,甩了甩手。被这句话触动,罗兰自嘲一笑:“确实,这般辩白,实在不适合我们。”
“得了,别我们我们,你才不是和我一类人。”
“什么,虽然不及师父的程度,我也绝对称不上好人吧。”
“好人?哈!”帕西斯发出狂肆的笑声,眉间是蔑视一切的讥讽,“罗兰,你也是做大事的人物,怎么会在乎世俗的规范?我早跟你说了,赢的,便是对的。有朝一日你统一了世界,就算你指着太阳说是月亮,星星说是土豆,也没人敢吭个不字!百姓全是无耻的墙头草,只要掌握了强权,拥有强大的力量,你就可以任意摆布他们,为所欲为!”
罗兰不赞成他的说法,但是也不否认有一定的道理,于是斟酌地道:“一半一半吧。”帕西斯瞅着他,轻轻笑起来:“你还坚持自己是坏蛋,分明是披着坏人外皮的好孩子嘛。”
“师父!我杀的人够多了。”罗兰摇了摇头。帕西斯嗤之以鼻:“你杀点蛮族兽人算什么,我当年宰的人才是海了去的。”言下透出一股嗜血和狂妄。
罗兰心脏漏跳一拍,上次帕西斯说漏嘴自己是光复王,他特别去查了史料,光复王是千年前,魔导国的开国国王。因为魔族的破坏,大黑暗时代的历史残缺不全,连德修普家族都不确认有没有这位君主,浓墨重彩的是光复王的孙子,建立王家千年基业的一代明君——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
他的祖父,光复王的生平都笼罩在迷雾中,包括他的妻子,初代王妃也没有任何记录。但是有野史和异族的口述,虽然德修普家族一直鼓吹是前王朝英雄王朝和平禅让,但当时发生了一场遍及艾斯嘉大陆的讨逆战争,造成了不下百万的尸山血海。
罗兰不愿相信师父是这样的人,无关帕西斯最喜欢鼓吹的理论——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王的说法,当时的历史背景,全民抵抗魔族,在索雷斯大陆沉没,精灵族、金龙族都灭族,人类在降魔战争伤亡惨重,可以说所有种族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初代国王和他的师兄姐——四位开城城主这时候向领导三大陆联军的英雄王背后捅刀,阴谋篡位,那么无异于卑鄙小人,被口诛笔伐,背负千古骂名的民族罪人。难怪德修普王家自己都模糊处理,只大肆渲染光复王其他的品质,什么专情一人,年纪轻轻退隐之类,但这种品质对一个帝王来说,又不是什么美德。
不过这些史说都不能证实,而且帕西斯为什么能活千年?其中一定有内情。
银发青年继续用那种傲慢的口吻道:“我说了好坏都由强权者说了算。退一万步,就算你真是坏蛋,也是被我教坏的。”
罗兰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教坏就是变坏,而且他犯下的罪行罪大恶极。
“师父,我不是好人,你别再捧我了。你怎么也和暮一样,像个傻爸爸。”
“暮?”
“就是巴哈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