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树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了的报纸, 递给她, 秦瑜打开报纸:“你随身带着报纸,不会拿着它上厕所吧?我告诉你上厕所看报, 容易有痔疮。”
傅嘉树:“……”
“看哪个?”秦瑜从上往下看。
“看《女子不可假借自由开放之名自轻自贱》。”傅嘉树过来给她指那篇评论。
秦瑜读这篇文章, 刚开始作者摆事实举例子说明□□这个行当的悲惨之处, 这些人都是被迫的,与之对比的是受过教育的女性却依然愿意从事这样的行业,还顶着各种名头从事这种行业。比如余美颜,以作家之名,行不检点的之实。
后面文章中写道:“这个余美颜死了?其他余美颜呢?当我看到有报道称会英文和德文的女子,居然会流连于两位豪门公子之间,以玩弄男性于鼓掌之间为荣,以此来证明自己是新时代女性,我深深地为她悲哀!”
我去!自己昨天上报纸,今天就被写评论文章了?妈的!捉奸要捉双,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可以这样写?也太恶心了吧?
“你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吗?”
秦瑜看着道具,又看这篇文章,署名是四月,秦瑜问:“胡家四小姐?”
“聪明,就是她。我妈今天去打牌,年太太当着胡太太的面,一口一个好似我要是找了胡四小姐就是高攀了,不能以后出去搞七捻三。问题是搞七捻三不应该跟胡太太说吗?她那个儿子都把原配给逼死了。年太太满嘴胡说,我妈当场还不能丢了风度,没跟她计较。回来从我妹妹那里看见了这篇文章,气得团团转。这挂项链是我爸给她拍回来的。我妈那一圈子太太都知道。她说让你明晚陪着我去舞会的时候戴着。”
这个傅太太就是有点儿孩子脾气,她都能想象她当时有多愤怒了。这位胡四小姐,也实在太会假公济私了,居然写这种文章,已经不是内涵她了,只差没明晃晃地骂她是窑姐儿了。
秦瑜把报纸扔傅嘉树的身上:“我是被你连累。”
傅嘉树接了报纸,嘿嘿赔笑:“都是我不好。所以咱们不是得把面子给找回来吗?”
“行,我知道了。”
“我先走了。”傅嘉树送完项链要走,又想起一件事,“我爸说,明天他想和你一起去达美银行。”
秦瑜很意外:“伯父去达美银行做什么?”
“跟你一起去结善缘。他说我们这样的话就彻底得罪胡家了,我爸说,如今胡二和h银行的大班约翰逊走得极近,不仅不帮达美,还在落井下石。那我们就拉一把考夫曼。”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秦瑜总结。
“算不上敌人,最多就是对头,对头的对头是朋友。达美跟h银行也是对头而已。”傅嘉树说完这一茬又要走。
秦瑜想起今天的见闻,傅嘉树算是她在这个时代第一个有共同秘密的朋友,反正心里有什么事,也不烦第二人了,跟他聊聊吧!
“我今天见海东厂用很多童工,乔希跟我说童工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纱厂的工作环境很差,里面的管理人员很是简单粗暴,拿着鞭子抽打那些孩子。我一下子看不下去,这是普遍现象?”
听见秦瑜这么说,傅嘉树转回来继续坐下:“这确实很普遍,在上海尤为突出吧?尤其是租界这里,无论是大洋行,比比如英资最大的洋行下有缫丝厂,煮茧这个工序简单,就用了很多童工,可你知道煮茧都是沸水,不少孩子烫伤之后没得到治疗,造成伤残甚至死掉。”
秦瑜终于见到一个不认为是大惊小怪的人,兴华厂没有童工,所以?秦瑜问:“所以你们厂里才不用童工吧?”
“不用,无论是船上,还是兴华厂,都是用十五岁以上的人。就是造房子那里,是包给营造厂的,他们有童工,我们也没办法阻止。这种事情伤阴德的。”傅嘉树叹息,“不过他们说的也没什么不对的,不用这些孩子,可能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其实在美国,童工现象也屡禁不止,真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在年少的时候像我们一样吃饱穿暖,无忧无虑,能上学堂,而不是被锁在工厂里,一天干十二小时。”
秦瑜回答他:“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倒是乐观。这么多年了!”傅嘉树躺着长叹,“每每看到我们和国外的差距,唉!”
“肯定会有的,每个孩子都有书读。”
“真希望那样的生活早点到来,那个世界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也许到时候他们也会有小小的烦恼。”秦瑜自己上辈子为了能考上理想的大学那个卷生卷死,“也许他们为了努力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也觉得很累呢?”
“怎么可能?上学不要太幸福?我跟你说我小时候……”
“可能我读书不好吧?”秦瑜只能找了个理由。
“不会吧!”傅嘉树当然不信,秦瑜的知识量,远不是他能比的,她说读书不好,这话怎么说的?
所幸这个世界还有人,能在看到这些孩子悲惨遭遇的时候,不会认为这种事情存在即合理,至少能够独善其身。
“不扯这些了,我看海东厂有很多问题,我想给宋舒彦一些建议,希望他能有所改善。增强跟东洋纱厂之间的竞争力。”
原本坐着坐着就躺下的傅嘉树,蹭地坐了起来,大惊小怪的叫:“你都没有给我提什么管理意见,你倒是帮他出主意?”
他说出口之后,才发现他的话有很大的歧义,他和宋舒彦在秦瑜那里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巴望秦瑜对他更亲近,宋舒彦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她丈夫。
秦瑜听出傅嘉树口气里有埋怨之意,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分清里外?你那里是先要把机器生产出来,而不是提高效率。再说我给你样机出主意,而且你还给了我兴华厂的股份,兴华厂也有我的一份儿,兴华厂的事儿,那不是我自己的事儿。”
傅嘉树心花怒放:“所以我是内人,他是外人?”
啊呸!他怎么又说错话了?什么叫内人?
跟傅嘉树相处久了,又了解了他的家庭,知道他私下可能会有些随性,也就随便他了,她说:“跟宋舒彦相比,你是我朋友,我是兴华厂的股东之一,自然是会投入更多的心力在你这里,而当我们面对东洋纱厂的时候,海东就是自己人。我看市场上东洋布因为质优且性价比高,占领了中端市场,而国产布只能混在最末。海东是国内大纱厂,也是跟东洋纱厂能够有一战之力的纱厂,东洋人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东洋人挣的每一分钱,未来都是会成攻击我们的子弹。帮海东也是在帮我们自己,不是吗?”
秦瑜这么说,傅嘉树发现自己没有大局观了,汗颜真是汗颜,他还是问:“你觉得东洋人会打我们?”
“我们积弱积贫,却拥有幅员辽阔的土地,英国通过殖民横霸世界,日本已经殖民朝鲜半岛多久了?一个国家的临时政府只能设在上海,你不知道?难道东洋人只要一个朝鲜半岛?”
提起这个沉重的话题,傅嘉树作为一个留洋,见过国内外差距的人,有着深深的无奈:“你说得对。”
秦瑜突然想起一件事儿,猛拍大腿:“对了!那个胡四可有文坛的对头?”
上辈子记得民国的这些文人,报纸就像是微博一样,文人在报纸上怼来怼去。
“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给宋舒彦做改进,一个因素不就是想给童工改善环境吗?这不是一个社会问题吗?我请胡四的对头参与进来,做跟踪报道,他肯定愿意来写现实报告文学啊!另外一个这个人因为跟胡四关系不好,他要是知道胡四小姐拿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他会不会努力为我正名?让他们打口水仗,引发关注度就高,让童工问题暴露于阳光底下,兴许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契机呢?”
傅嘉树点头:“我去打听一下,就是没有这样的人,我也去找《大公报》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