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平跟宋舒彦说:“少东家,可能秦小姐第一次来工厂,不知道工厂里的规矩。”
秦瑜略微站得远些就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宋舒彦刚才真的被秦瑜给惊到了,他从来都没想过像秦瑜这样漂亮有教养的小姐,能抄起鞋子砸人。但是,她砸人的那一瞬间又是如此地生机勃勃。
此刻参观是参观不下去了,他到秦瑜身边:“秦小姐,我们还是回办公室吧?”
秦瑜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难道没有人认为这一切是错的吗?没有一百年也有九十多年,这个代沟已经深成了马里亚纳海沟。
秦瑜走出车间,噪音已经少了很多,她用德语问乔希:“你不会也认为这样大量使用童工没问题吧?”
“德国已经出了法案,不允许使用童工。但是我想问你,如果不使用童工,这些孩子上哪儿吃饭?他们的父母,也没有办法养活他们。”乔希看着秦瑜,“我从八岁开始就每天出去工作四小时补贴家用。否则我们家很难养活六个孩子。我的哥哥是全职童工,一天干十二个小时。这是不人道的,但是却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
乔希的助理把两人的对话翻译给宋舒彦听,宋舒彦十分无语地笑着摇头:“秦小姐,你太过于理想主义了。这些孩子在厂里还有一日三餐,出去了只能流落街头了。冬天冷死,夏天热死,每年冬夏,你都能看到有专门收尸的,伸手拎了孩子尸体,像是一只鸡,一条狗一样,扔在班车上去烧掉。”
在宋舒彦身边的陈华平也说:“秦小姐,你这个就是大惊小怪了,这些小姑娘岁数小,手段不硬一点是管不好的。”
“管不好?”秦瑜听他提出这句话,一下子明白自己是掉进他们的思维陷阱了。
这种话题不能让他们占主动,童工就凭她自己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但是可以为孩子们争取更好的生存环境,而且自己不是一直在为国内的纺织业感慨吗?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用自己上辈子在管理最卷的汽车行业的经验来提高一下海东的管理水平和竞争力呢?
秦瑜冷笑一声:“就看现场这样混乱的管理我也知道了,你们确实管不好。赚不来聪明钱,只能赚简单粗暴的钱吗?”
这是打疼了陈华平的脸:“秦小姐,这样的指责从何而来?您懂怎么管工厂吗?”
“你们跟我来。”秦瑜转身往车间里走。
宋舒彦想了想,跟了上去,陈华平是不知道少东家吃了这个女人什么迷魂药。
刚开始他也认为这个女人很漂亮,是个男人都会心动,不过后面他就不这么想了,这种女人,吊着少东家不说,还跟傅家公子勾勾搭搭,而且还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很能。
跟在少东家身边的陈华平,很无语地站在这里,看着几个孩子抬棉花,抬过来抬过去,这有什么好看的?
别人也不懂秦瑜站在这里让他们看什么?
大约待了十分钟,秦瑜走了出去,到车间外面的空地上问:“这个环节,你们看出来什么了吗?”
“地上很脏?”宋舒彦先说了一句。
“这个搞不干净,是因为棉花……”
“那两个小孩子很累?”乔希说。
“那两个小孩子一共抬了三回,我就问一句,给他们弄一辆平板车,用车子拉是不是更快一点?也更省力一点?为什么不用?”有了妮儿这个包身工,而且上辈子也有外包这个概念,很多非核心业务进行外包,让自己做最专注的核心内容,秦瑜笑,“不就是多用一个工人,每个月都能来钱,而多用一个工具,可没钱。就刚才你这个车间,如果我来管,我敢说,在投入不多,但是同样时长下,我能提高20%的效率。”
秦瑜说出这样的话,陈华平脸色都变了,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海东厂在纱厂里也算是效益很好的了,说什么能提高20%的效率?
“秦小姐,这种大话,说出来前您也该过个脑子吧?”陈华平铁青着脸说。
秦瑜根本不理睬他,跟宋舒彦说:“宋先生,如果不嫌弃,我会利用下班后的空余时间和休息日来贵公司进行调查研究,到时候给你出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
对宋舒彦来说这简直是一举两得的事,一方面是在兴华厂他确确实实看到了秦瑜的本事,另外一个是他可以每天跟她多相处一会儿。他说:“那真是太好了。”
“应该的,第一,如果没有你的信任,我也不可能拿下这么大的一张订单,第二,我给我的佣人买衣服的时候,就知道了东洋布料和你们的布料存在质量和价格阶梯,而东洋人,里面有很多包身工,靠着低廉的人工成本夺得了很多的市场,国产纱厂只能往下一档产品走。我认为,我们可以提高效率和质量,来跟东洋布正面竞争。最后,我也希望给这些孩子能有更好的工作环境和有一点点的未来。”
陈华平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少东家对这个女人简直是千依百顺,就这样,恐怕连人家的骚味儿都没闻过吧?这种女人要是进了宋家,到时候自以为是,什么都要插手,他们都不要混下去了!
这事儿得让老爷知道,古有红颜祸水,就怕这个女人成了祸厂妖姬。他得拍电报给东家,让东家管管这个被女人给迷昏头的少东家!
不行,不行!电报那几个字,怎么能细数最近少东家昏头的表现,还是写信!写信给东家!
其他人又不知道陈华平要告黑状,都欢欢喜喜去参加铭泰举行的晚宴。
这是科恩这个品牌的印花机第一次在中国销售,算是意义非凡,史密斯夫人和鲍勃一起参加了晚宴。
晚宴结束,临近八点,宋舒彦提出送秦瑜回去。
这不是百年后的上海,凌晨两三点都可以在路上闲逛,这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秦瑜并未拒绝宋舒彦送她回去。
“秦小姐。”下车前宋舒彦叫住了她。
“嗯?”
“明天晚上有空吗?”
“没空。”早上傅嘉树跟她说了,明天晚上年家办舞会。
宋舒彦看着她,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我还在想你如果有空的话,陪我一起去出席一个舞会。”
舞会?秦瑜已经知道是什么舞会了,她也知道宋舒彦是想让她看什么了。既然他不说明,她就当不知道,秦瑜婉拒:“真不好意思,已经有安排了。”
“那太遗憾了,我以为你应该会对这个舞会感兴趣。”
秦瑜只说:“确实有兴趣,不过实在是有安排了。”
“好吧。”宋舒彦笑着看她下车。
秦瑜下车,跟他挥手,送着车子离开之后,转头见到的是素芬的儿子小强坐在大门口的小板凳上正在揉一直小奶狗的脑袋。
“小强,你怎么在这里?”秦瑜低头问他。
小强仰头:“我娘说小姐晚上回来,怕外头有乱七八糟的人,让我在门口等着,有啥叫一声。”
想起今天见到的那些孩子,又看小强瘦瘦的小脸,虽然她救不了那么多人,不管怎么说自己总算是给这一家子提供遮风挡雨的地方,秦瑜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头:“走了,我们一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