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姝元已三十八,赵慎比她年长一岁。她与赵慎坐在主位上,阶下这些小娘子们如朝露般水嫩,大多都能作她女儿。
她面上挂着和熙的笑,心中波澜不惊,竟是意外平静。
赵慎册封了几位,都是低位妃嫔。
倒要叫赵慎失望,这些个美人肚子依旧不见任何动静。
太医三日替赵慎把一次平安脉,子嗣之事,委实不大好诊。若妇人体寒或可以推断一二,但看官家精盈气盛,并无亏空衰败之相,怎偏生子嗣有碍。
除非……
然而官家膳食黄门试毒,太医不敢胡乱说话,只将疑惑告知赵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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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齐安已一岁多,见赵慎人从殿外进来,不顾乳母阻拦,磕磕绊绊跑上前去拽着赵慎衣角,糯声糯气喊:“爹爹,爹爹。”
赵慎原先面色不虞,低头看着这只到他膝盖上头的小娘子,脸上神情缓了缓,俯身抱起她:“你娘娘呢?”
小娘子撅着屁股趴在他肩处,指了指殿内。
赵慎却将她抱还给乳母,道:“带公主下去。”
赵慎进了内殿,他今日过来,连卢崇贵都没有跟着。
陈姝元人倚在榻上,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在她身侧摇着扇,菱月则坐在杌凳上念着话本子。
陈姝元看到他忙起身请安:“官家怎这会儿来了?”
赵慎挥手令宫人退下。
男人站在那处定定看了她半晌,他没有应她的话,反出声道:“元娘,我记得先前你殿中燃的安神香饼,可还有些?”
陈姝元一怔,随即回他:“官家烈日里头亲自来仁明殿,便是问臣妾要这香饼的么?倒是还有些,我去给您取。”
不久后她便去而复返,她抱着个匣子出来,却未交至赵慎手上。
她当着他的面把匣子打开,突然摔至地上,抬脚轻轻将香饼碾碎了,陈姝元喟叹声笑出来:“官家,你若有话照直问我便是。”
赵慎皱了皱眉,心下一沉,道:“元娘!”
他心中存疑,可又不想旁人知晓,方独自前来。可看她这样子,竟像是一早便知他所问何事。
她蹲下身,指尖捻着香沫子,当着他的面吹散开来。
赵慎居高临下站着,脸色铁青看她,心中如惊涛骇浪。
“官家既问起香,可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陈姝元起身无悲无喜道,“这香有毒,闻多了对子嗣有碍。”
殿内只听得她平静的声音。
赵慎脑子一懵,眸里那点光亮尽消逝了去,他盯着陈姝元,几乎站不稳身。
男人手已举至半空,又徒然落了下去:“元娘,你为何这般待我?”
“赵慎,这话我也想问问你。”她轻轻开口,“我十八岁嫁你,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就是我陈家,我胞弟为了你去宋州九死一生,若不是他令人将庸王私采铁矿的证据送回京师,这位置未必就轮得到你赵慎来坐。何况你我心知肚明,庸王私采铁矿不假,若说他炼制兵器、密谋造反纯属捏造。”
“放肆!”赵慎怒道,“陈姝元!”
她并不惧他,身形都未动半下,继续道:“我与三郎便罢,于你总归是外姓之人,可昇哥儿他们是你亲生骨血,你也百般猜忌试探。赵慎,你当我不知么,三郎的病与你有关。至于张贵妃,只因她生了个女儿,方才失宠了罢,你或者还盼着她生个儿子,如果昇哥儿不合你意,今后好让旁人继承大统么?”
赵慎没有吭声。
这人终归是骄傲的,且登位已久,此刻被人拆穿心思,连辩解的话都不屑于说。
“你唯恐外戚专权,后宫把持朝政……我不怨你食言,你心中除了你这万里江山,你至高无上的权力还容得下什么?”
陈姝元不再看他,走至窗棂边,望着外面数尺高的殿墙叹息道:“赵慎,纵然我们在你心中蝼蚁无异,但你今日不该独自前来。”
官家病重。
幸而还有皇太子,太子监国,圣人临朝。
皇太子由官家亲自教养长大,仁孝明政,每日益加勤勉,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说官家病重前为鲁国公觅得良医,国公爷腿上顽疾倒渐有起色。
这鲁国公府中倒是发生了不少事,听说大房不仁不孝,竟叫老夫人亲自入宫请了懿旨要求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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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姝元直到午后才来到福宁殿。
赵慎人坐在榻上陪安姐儿玩,殿内炭火烧得足,她披风外落了块积雪,刚进殿便融化了。
“安姐儿。”陈姝元唤她,“该午睡了。”
小娘子凑在赵慎耳边低语,隔了会儿才不甘不愿爬下榻,陈姝元让乳母将她领走。
如今赵慎身边只剩下个卢崇贵。
“你如今倒还敢抱她过来。”赵慎讥讽道,“难道不怕我杀了她。”
陈姝元站在那儿反问道:“你会么?”
赵慎自然不会,这小娘子还在陈姝元腹中时,他就不晓得抱了多少回,等她出生,长得如他梦中那般。莫说杀她,连她磕了碰了赵慎都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