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央强撑着发软的腰肢行来,拿过干毛巾替他擦拭湿发,他闭着眸,薄唇冷淡地吐出二字:
“滚开。”
某处已经擦洗过十数次,那股恶心之感依旧没能抑制下去。
他非重欲之人,如果不是为了维持与岳家的表面关系,可以几个月不行此事。今日,却是中了这女人的激将法了。
假正经什么。
莲央在心里腹诽,依旧替他擦拭鬓边湿发:“大人不该让我去怂恿乐安公主。”
“一来,公主与陛下有着青梅之谊,未必就恨之入骨,愿意冒险;二则,公主小产,漱玉宫里如今正是围成铁桶的时候,那药可不是那么好送进去的。一旦事发,连累的还不是大人您么……我可受不了那些严刑,到时候,还不得连累大人您?”
“再且,京师和宫中都是陛下的地盘,不易得手。即使赫然驾崩,局面也不是那么好掌控的。公子何不趁着陛下在外的时候呢?”
陆韶冷冷挑眉,转目横她一眼:“还用你教?”
桓羡有迁都之意,大约不久之后,会前往洛阳巡视旧都,营造宫室。是再合适不过的机会了。
更为重要的是,陈郡离洛阳不远,洛阳郡守谢诲也正出自陈郡谢氏。这真是……连事发之后的替罪羊都是现成的,他又岂可辜负天意?
——
建始五年的元月就在平淡之中度过,怕刺激着妹妹,桓羡终究没有召回远在朔州的薛承父女,原本设想的为她改换身份、成婚一事,也就只有暂且搁下。
但他却颁布了一道旨意——元月初七人日的时候,下诏文武百官新为父者加官一级,天下为人子嗣者民爵一级。
这向来是立皇太子时才有的大赦。尽管诏书托以孝义、怀念先帝之名,也仍让百官一头雾水。
陛下与先帝关系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些年有关他以血腥手段上位的传言也从未少过,怎么陛下突然颁布了这样一道旨意?
唯有何钰等少数官员知道实情,于背后讥笑着天子色令智昏,只怕是要重蹈先帝死在女人床上的覆辙云云。
事情渐渐传到了薛稚耳中,闻说那两道类比立皇太子待遇的诏书,她只是出神。
他就那么盼着个孩子么?
可那不是他的太子,那只是一个兄妹□□的孽种。也已经没有了,被他的母亲亲手杀害了。
心腔中又涌上一阵悲戚,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悔恨,毕竟是自己亲手杀害了一条生命,成功报复的畅快之后,她还是会有些难过。
“青黛。”她最终轻轻吁了口气,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蒙蒙烟雨中花浓如雪的杏花,眼前空白一片。
“替我去开善寺供奉一盏海灯吧,望他来生,不要再托生在我的肚子里了。”她喃喃地说。
开善寺修建在钟山南麓,远离京师,过去谢家也常往寺中拜佛,已是她能想到的,最保险之地。
“是。”青黛没有多劝,应下后就去办了。
虽然心疼公主,但这里毕竟是漱玉宫,处处皆是陛下的眼线,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可就不妙了。
青黛走后,薛稚又一个人趴在书案上,无意识地搦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前些日子给孩子的取名不过是与他做戏,但戏做久了,也有些陷进去,以至于她握着笔下意识写的便是那几个为孩子拟定的“名字”,薛稚一愣,心间忽然涌上一阵无可言说的苦涩。
她是在报复他,可那些报复,又何尝不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桓羡便是在此时进来,见她披着雪白貂裘趴在书案上,不禁走过去,嗓音柔和地问:“栀栀在看什么?”
已是开了春,她小产体弱,愈发怕冷。桓羡动作柔和地把那袭貂裘往上提了提,尝试着抱住她:“久坐伤身,你也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都不曾碰过她,因了她的刻意冷淡,在她这儿吃闭门羹是常有的事,往往连她身也近不得,但此时,她却没有推开他。
这认知令他心头生出淡淡的喜,然而看清那纸上所写时心中又黯淡下来。
一名“秩”,取自《诗经》《小雅·斯干》中“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之句;
一名“蓁”,取自《诗经》《周南·桃夭》篇“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之句。
此二诗无不是他昔年所教,一个是男孩名字,一个是女孩名字,连各自的小名也已备好。
桓羡心头一恸,彷如有锋刃朝着本已溃烂的伤口扎进去。他轻声唤她:“栀栀……”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没有回应,就像是彻底忽视了他这个人一般,他有些尴尬,将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悄然抽去:“教栀栀写字好不好?”
语罢,握着她手,提笔在洒金素笺上郑重写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是汉诗《留别妻》。字迹似芙蓉清丽婀娜,是她幼时他惯常教她练习的卫夫人簪花小楷,真如并蒂芙蓉一般,写得嬿婉同心、缠绵悱恻。
末句,则是他有如崇台丽宇刚健挺峻的字体:
姜羡与薛稚永结同心。
薛稚的目光落在那“夫妻”二字之上,眼眶极突兀地漫上泪水,模糊视线。
她和谢郎的姻缘已经没有了。
都是因为这个人,眼下,他竟还要她与他永结同心!
他温热的呼吸还匀匀洒在颈后,在这倒春寒的天儿,结成片片寒气,尔后,耳畔响起他清沉如玉石的声音:“栀栀。”
“我想过了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