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自知理亏,噤声了一刻。何令菀又神情淡漠地道:“婚礼继续吧,我既上了皇室玉牒,就已是皇后。陛下不在,这场仪式也该继续下去。”
“太后那边,我会去安抚的。眼下的当务之急,还请梁王找来大婚的礼服,代替陛下与我完成仪式,不可误了时辰。尚功局那边……理应会有备用的。”
“可,可陛下的命令是婚礼延期啊……”冯整忙道。
梁王一时也犹豫起来,他虽觉得这件事皇兄做的不厚道,却万不敢有违命令。
又不由纳罕。
从前只听闻这位皇嫂精明伶俐,太皇太后的寿宴也操办得有条不紊,倒是不闻脾性如何。
如今大婚在即,皇兄径直抛下她离开了,她都不生气的么?
梁王在心中惊讶,不由偷觑一眼灯烛下华服盛妆的夜开牡丹,这一眼却恰好对上,她不经意间向他看来,有如石子入水,在他心间散开丝丝涟漪。
梁王做贼心虚般收回了视线,胸腔间心脏砰砰直跳。
何令菀也有些脸热,却继续说了下去:“陛下这般儿戏,太后也不会同意的。”
“就这样办吧,有劳梁王了。”
梁王本还心有抵触,但见未来嫂嫂一个女子竟淡定若斯,丝毫不在意名节,自己一个大男人再计较也就显得太过矫情了。只好道:“臣遵旨。”
只是……皇兄那边……还不知要怎样交代呢……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会稽。
历经数日的跋涉后,三人于前日抵达了会稽境内,算着脚力,离镜湖也不过四五日路程。
秋风簌簌,夜鸮凄厉。谢璟找了家废弃的山庙露宿,将妻子自车上迎下时,她有些迷糊地看着天上的弦月:“是我记错了吗?我总觉得,今日像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
谢璟眼中微黯,却淡淡一笑:“是天子大婚的日子,栀栀忘了?原本定的是上月廿八,后因天象有变,又迁为今日。”
她眼中霎时涌上愧疚之色:“对,对不起……”
自南行以来,不提天子几乎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何况在吴兴时还出了刺杀那档子事。这会儿却是自己提了出来,倒像是她还惦记着皇兄。薛稚心下十分愧疚。
谢璟微微一笑:“没事。”
视线落在她的裙子上,又微微迟疑:“栀栀……”
薛稚也注意到了裙子上的那抹黯淡的红色,先前在夜色之下并不明显,被他手中的灯一照才无可遁形。
“我,我……”她泪水刷的流了下来,近乎语无伦次。
“我去换一条!”一口气回转过来,她掀起车帘进入车中。
谢璟无奈而又宠溺地笑了。还好,他没有让她用那些百害而无一益的药。又应了一声: “好,那我去煮些红枣。”
车内,薛稚看着那抹黯淡于夜色之中的红色又哭又笑,喜极则泣。
她没有怀孕。
她不必亲手杀掉或是生下那个兄妹不伦的孽种。她的人生,还可以重新来过。
天底下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不过这于南逃总是不便,担心长途跋涉会令她身子不适,接下来的几日谢璟都命伊仞减缓了车速,原本两三日的路程竟走了五日才到,于十月十一的清晨才抵达了镜湖。
已是初冬,湖面上最后一丛晚荷也已凋谢。芦苇枯荷东倒西歪地倒在有如翡翠的湖面上,颇具萧瑟凄清之意。
却有枫林屹立于湖泊北岸,不蔓不枝,红叶尽染。
湖水青蓝,倒映着如火红枫,阳光照下,满湖皆是燃烧流动的火焰。
薛稚很喜欢那种燃尽生命的炽热,挽了夫婿的手臂娇娇地央求他:“郎君,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好么?”
“我想坐船。想和郎君一起泛舟于湖上,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莲花可采了。”她笑道。
在太湖时她便想如此了。传闻太湖是西施与范蠡隐居之所,西施自吴国归来后,遂与范蠡泛舟太湖,有如神仙眷侣。
然而他们在太湖滞留时间尚短,后来发生的事也不甚愉快,她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直至此时才重新忆起。
谢璟本也想在会稽寻一处安置几日,将二人未完成的昏礼补上,前时也是与她说过的,遂笑着应下。
他们在湖畔不远处寻到一处采藕人修建的废弃小院,三人齐齐动手,用了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将小院打扫出来,勉强能够过夜。
接下来的几日三人都在为修建小院而忙碌,即虽不打算常住,因了那场有心要补给她的昏礼,谢璟还是力所能及地修建着这个小家。
没有浴桶,他便自己买来工具砍伐木材叮叮咚咚琢磨了几个上午,只为让她可以有一处地方沐浴。
没有桌子和床,也是他就地取材以湖畔的红枫树制成,尽管他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几日。
薛稚虽被拦着不让做体力活,也竭尽所能地参与到其中来,拾捡稻草铺床,采摘鲜花妆饰,亦或是他二人辛勤劳作时的热茶热饭。总之辛苦四五日后,三人总算是赶在最相近的黄道吉日将小院布置出来了。
是日,伊仞去集市买来了红绸红烛,将木屋简单装点了一番,便算是新房。
没有喜服,只有前日扯回的几匹红布被薛稚简单裁作了衣裳,另剪了几朵小花戴在鬓发上,红绸往头上一批,便算是遮面的团扇。
是夜轻烟朦胧,明月如盘。两人在伊仞的见证下拜过天地与谢家父母所在的北方,饮过合卺酒,在夜莺与草虫的祝福声中步入洞房。
伊仞早已识趣地退去了院外,屋中,二人先后沐浴过,相对坐于榻上,目光相撞,又都各自羞赧地垂下眼去。
“栀栀……”谢璟顶着脸上的烫意问她,“你……你的身子好了吗?”
她轻轻颔首,如水明澈的眼被榻边红烛氤氲得柔波轻漾,实是妩媚动人。他心中一荡,揽着她的腰,脸慢慢地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