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矫情的人,纵使恼得在心间暗骂是自己高看了他,也假意乖顺地臣服了他。
事毕之后,薛稚薄汗涔涔地贴在他胸口徐徐平息,满面娇红,吐气如兰。
桓羡由着她缓,一只手臂轻箍着她,发烫指尖,轻轻搭在妹妹裹满薄汗的眉眼上。
“明日似有雷雨,我得出宫去蒋山一趟,夜里兴许赶不回来。”
片刻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
薛稚为之一愣。
他和她说起明日行踪做什么?
方要敷衍地道一句“路上小心”,忽想起白日之事,心又砰砰跳得极快。
躯体紧贴,彼此的脉搏心跳自然瞒不住。桓羡不明所以地瞄她一眼,视线对上,她有些心虚,伸长双臂搂住他脖子,主动问:“哥哥去蒋山做什么?”
“去祭奠。”桓羡神情淡淡,眼里的柔情一瞬冷淡许多。
薛稚并未察觉。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今夜的皇兄倒比往日温柔许多。或许是他今日心情尚可,又或许,是因为他正沉浸在这场演绎“兄妹情深”的幻梦里,便也配合地没有打破这份虚无。
次日,阴云密布,鸟雀低回,天空黯淡得好似秘色瓷的灰白瓷胎。
秋风习习,刺骨温冷。这似是落雨之兆,她有些头疼夜间逃走之事,心不在焉地唤了青黛她们将帘栊下放出去的鸟儿叫回来,又唤芳枝:
“陛下今日去蒋山做什么呢?”
昨夜那会儿她脑子发昏,这时倒是想起来了,大楚的皇陵就修建在丹阳郡的蒋山一带,可这日子非节非祭,他去皇陵做什么。
芳枝似有些犹豫:“回公主……今日是姜太妃的祭日,陛下去蒋山,当是去祭典太妃的陵寝了……”
“姜太妃?”薛稚微微迷惘。
她并不记得先帝的后宫中有姜姓妃嫔。
见她似不知情,芳枝更加迷惑:“是啊,就是陛下的生母姜太妃啊。公主是不知么?”
但薛稚的反应却更令她疑惑:“陛下的生母不是太后么?”
两人都齐齐愣住。
这时青黛快步走上前来,将一件薄毯披在她身上:“公主莫站在风口上了,咱们进去吧。”
薛稚会意,和她走到了内室。留芳枝一个人立在外面,尚自纳罕。
她听说太妃身殁当日正是公主叫走陛下的,等到陛下赶回,太妃已经身亡。怎么公主自己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进入内室后,薛稚难掩焦急地问。
瞒了这许久终究还是让公主知晓了,青黛叹息一声,道:“陛下的生母的确是那位姜太妃,不是太后。”
“公主您忘了?七年前,您生了一场病,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竟是她忘了?
薛稚的心忽然便揪了起来,又急切地追问:“那……她的死,是因为我阿娘吗?”
青黛点头:“是有关。可那下令的,是先帝。陛下已经为此向他报了仇了。”
薛稚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心底寒气若水雾上涌。
她没有再追问姜太妃是怎么死的,却也能想到,大概也和彭城王那惨死的生母一样,是因为母亲的谗言而被先帝所杀。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初回宫时皇兄待自己忽冷忽热,又为什么,从“七岁”之后,皇兄便不怎么理她。
而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七岁生的病,却原来不是七岁,是她病得太糊涂,将七年前记成了七岁,那应该是……她九岁时候的事情了。
她努力地回想着,在浩瀚如海的记忆里一遍遍搜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额上头痛如裂。
青黛忙劝:“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公主就不要想了,陛下如今,不是也没为此事怪罪公主么?”
这时窗外一声闷雷滚过,轰隆作响,豆大的雨点顷刻间便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砸得花木窸窣作响。
她回过神,仍觉心中被寒气充斥得厉害,点点头:“你说得不错,都过去了……”
他生母的死,是她阿娘对不起他,她原本还为他的折辱而难过,时至如今才明白缘由……
所以,这些日子……是他的报复吗?
薛稚的心狠狠一抽,几令人窒息的疼痛。
剧痛之后,她反而没有那么难过了。只是觉得自己可笑,原来她和他的兄妹之情早就断了,她却傻傻地直到回门那日才明白……
那么,这些日子便算是她的赎罪吧。反正过了今夜,她就要离开了……
大雨一直下到了夜里,也没有停歇之势。殿外电闪雷鸣,狂风吹得门窗也似也被拽开一般,夜空被浓云黑雾所占据,不见五指。
漱玉宫里,薛稚没有睡意,钗环未褪,也不梳洗,愣愣地坐在窗前支颐看着烛火,听檐下铁马乱撞。
她颈上还坠着当日兄长所赠的流苏璎珞,自被困在台城委身于他之后,她十日有八日是戴着的。起初是为了讨好他,后来,则成了习惯。
木蓝以为她在等天子,呆头呆脑地就问了出来:“公主,要不先歇了吧。陛下应该已经不会回来了。”
青黛恼她不会察言观色,恨恨瞪她一眼,又抱了薄毯上前搭在薛稚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