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雅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柔和下来,“好在我们阿烛,懂事,勤奋,能给自己争得一片天来,我也好安心让你在槐京生活。”
她说这话的时候,让兰烛觉得她说她要从槐京回来,不是在清醒和混沌时的一时冲动,而是早就想好了,是清醒时候的决定。
兰烛眼睛酸酸的,兰庭雅太清醒了,清醒到让兰烛有些难过,她该早点去看看她的,而不是总是一如既然地老是把自己困在旧时光的桎梏里,自以为是地认为所有人都没有变。
她一头扎进兰庭雅怀里,她身上已经许久未现的淡淡皂角味道传来,兰烛有些哽咽地说道,“妈妈,你不是说,我要努力去槐京,努力上台去唱戏的吗,那不是你这辈子对我的最大的期待吗,如今我在槐京了,为什么你却要走了,是我做的不够好吗?您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回到槐京去嘛”
傻孩子,你做的够好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你啊。从前对你严苛,是盼你成才,如今你已经在槐京站稳脚跟了,我也该回来了。”
“您就不能跟我一起在槐京生活吗”
“你怎么总是说小孩子话,你如今也是快有家室的人了,小成的人品我信得过,但是槐京城大,你管不住别人的嘴,有我这样一个母亲,憋人会怎么想你呢,我可不想让我的女儿被别人非议,你不用担心,我就在这儿住几天,我不是不知道我的病情,过两天,我就住到杭城的康复医院去……”
“妈……”
“好了,别再说了,你老实跟妈妈说,小成待你,好不好”
兰烛抬头,想到寒冷时林渡添衣,困倦时林渡侧肩,她出声∶“他待我,挺好的。”“那就好,我就说我没有看走眼,对了,后来,他给你做糖藕吃了吗?”“糖藕”兰烛一脸诧异,“什么糖藕”
“就是那次,我教他做的糖藕啊,他那三日啊,日日都来,都说要向我请教一二,一个大小伙子,做事还挺细致的,我说的那些注意点,一字不差地都记下来了,一次做的比一次好,等到最后的时候,我都跟他开玩笑说,以后你跟着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好歹他还学了门做糖藕的手艺,还能上街摆摊去,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兰庭雅笑笑,看着兰烛,脸上全是温柔的神色,“他说啊,上街摆摊是不可能的,他谁也不卖,谁也不做,说这糖藕啊,只为阿烛一个人学的。”
……
兰庭雅絮絮叨叨还说了许多……小陈不是小陈,原来是小成……是江昱成啊……
那日清晨,他守着一方烟火,那样期待地看着自己给的反馈,原是找了兰庭雅,学了这些天,试验了一次又一次。
甜而不腻,松软糯口。
他不言不语地在那槐树下看着她,笃定地告诉她,“很甜。”
想来,他见过兰庭雅,应该知道了她心里埋藏过的秘密。
未揭露,未开口,也未索取报酬,带给她这份甜后,只是把浮京阁的大门打开,与她说一句抱歉。……
兰烛心里泛起点点涟漪,她阖上了兰庭雅的门,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着春日到来时雪融化的声音。
村子里传来狗叫声,外边传来踏雪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兰烛听那脚步声停在她家的屋檐下。她朝院子外的门看去,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于是回了一声∶“谁”
外面的声音传来阿烛姑娘,是我。兰烛听出来人是林伯,疑惑,他怎么会来这儿?
她连忙打开门,林伯带着把伞,带着几个人,恭敬地站在风雪门外。
“林伯”兰烛忙开门,“你怎么来了,进去说。”
“不了。”林伯推辞到,“阿烛姑娘,我在外头就行,您方便吗,我想跟您说几句话。”“您说。”兰烛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在浮京阁三年,不管江昱成去了哪里,林伯都不会离开浮京阁,而他这次,却千里迢迢地来到了杭城, 槐京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风雪下,来人低声,兰烛屏气,湿寒难捱,她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耳边放大着春雪融花的声响。
最后,她目送来的人又消失在风雪小路的尽头,仿佛最后,能听到林伯长长的一声叹息。
她藏在绒衣袖子下的手动了动,最后,关上了院子里的门。
风雪一夜,她辗转难眠。
第二天如约,兰烛早起跟林渡上灵隐寺。
今日上灵隐是之前就说好的,林渡未在灵隐求得一圆满,听说灵隐的十八籽菩提很出名,早早就带着兰烛上山了。
香客往来,十八籽菩提排了很长的队伍,兰烛混着人群里,对着晨间还飘荡的雪花出神。
林渡看出来她心思游离,把手里拿着的另一把伞递给她, 阿烛, 你去逛逛吧, 我在这儿等着领就好。”
兰烛才意识到自己在走神,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昨晚没睡好。”
“没事。”林渡摇摇头,“这儿等着也是无聊,刚刚上来的路上,我见那山间雪落的极美,你可以往那个方向走走,当心路滑。”
“嗯。”兰烛接过伞,撑开伞走出了那个屋檐。
她心下难安地回头看了林渡一眼。
他仪态出挑地站在人群中,是一道让人难以离开视线的风景线,可是她偏偏,心不在焉。
她的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天在医院看到江昱成的样子。
她选择性地忽视那天她明明看到的场景,看到他薄如纸片的脆弱,偏执并且病态地告诫自己,不要回头。
就连昨晚,林伯如此为难地来告诉自己,江昱成的近况,希望她能回去看一眼,她都没有答应回去看一眼。
江昱成说的没错,她的心,当真是铁做的。
兰烛循着那台阶往下走,出了那偏殿后有几个解签卖符的江湖神棍的摊子,破破烂烂地支在那儿,鲜有人迹。
再下一步,她感觉到自己手腕上像是什么松了,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低头一看,原先绑在自己手环上的那根红绳玛瑙,掉落了一地,顺着台阶,一颗一颗地滚了下去。
兰烛有一瞬间的出神。
她恍然想起南妄城一事后,江昱成把她从土崩瓦解中接回来,她木讷地坐在浮京阁的院子里,听到外面的人骂江昱成是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他却毫不在意地蹲在自己面前,在她的手腕上绑上这粗粝的玛瑙串。
她想到林伯说的那个所有人瞒了他十八年的秘密,看着那血红的珠子在青砖石板的雪水中滚落,心下一疼,连忙追着那珠子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