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我们父女从杭城来是因为……”兰志国卑躬屈膝,就差没有跪倒在地上了,急不可耐?,好似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那就带人进来吧。”那个男人靠着窗边,又坐了下去。
兰志国连忙带着兰烛往里头走,却被林伯拦了下来,他恭敬到:“让兰小姐,一个人进去吧。”
空气中隐约有一种辛辣的椒香,混在木质沉厚的空气里,一时间压迫的人乱了呼吸的节奏。
兰志国看了兰烛一眼,兰烛对上兰志国苍老的眼睛,在那里面看到了很多东西,有希冀有迫切唯独没有对自己的不舍。
兰烛微微躬身,撩了帘子,谁知刚刚猫着身子猫得太久,脚下血液不循环,一不小心,跪坐在地上。
那杜高犬在审视她,她不敢抬头,只得将就就半跪在地毯上。
“抬头。”那如霜月的声音再度响起。
兰烛缓缓把头抬起。
只是与她料想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不一样的是,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风雅俊秀的男人,他着一身黑,额间发梢微长,眉骨凸显,金丝边眼镜下,上扬的丹凤眼却配着微褶的双眼皮,那双眼,古怪极了。
他的眼睛狭长,本是很古典的桃花眼,若是换做别人,一定妖娆艳冶,但他眼神里的幽深的黑色像是阴雨密布的天,本该如水一样清澈的瞳孔里像是布满了沼泽里的淤泥,是鹰隼爪下腐朽的猎物,是修罗脚下腐败的玫瑰,是战壕里炮火连天后的破败,总之,是一切让人觉得后脊一凉,膝盖一软,象征噩运的压东西。
那时的兰烛说不出来,江昱成的那双眼睛,到底哪里古怪。后来种种,她才知道,他的眼睛,古怪就古怪在你一与他对视,就被他无边的墨色都吸引,直至沉溺到死亡,都不曾有过半刻的清醒。
他只是淡淡地扫过片刻,便又把心思放在了他手中那把折扇上。
那折扇上画的西湖三月美景,烟雨断桥。
他说:“从杭城来,学的是京戏?”
他的眼神再度侵略,只是对着她的时,兰烛却看不出来一丝情绪。
她害怕与这样没有情绪的人打交道。
“是。”兰烛低下头,她声音不由地颤抖,“学京戏已有十三年。”
“会唱《白蛇》?”他头也不抬。
兰烛吞了吞口水,她觉得自己的嗓子此刻干得冒烟,犹豫间一扫过那貔貅,又见它皱着鼻头边的皮肤褶子,恨恨地龇着她。
那江二爷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外面不断落下的雪花,不动神色,但语气里好似是不耐了:“就唱一段游湖吧。”
兰烛吊着嗓子,一开口,声音竟然竟然不可控制地发抖。
“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微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1)
这段“游湖”本不难唱,大约她唱到“寒”的时候,原本婉转的嗓音直直地将那字吐了出来。
兰烛自己也惊着了,游湖这段她十岁就开始唱,从未唱的如此失败过。
兰烛不由攥了攥手心,她眼神落在地上,不敢看眼前的人,只盼着他不是行家,对她的失误发现不了。
眼前的人把折扇一阖,指间触碰着玉制的扇骨,未等兰烛接着唱第二段,就先说了话:“白白费了这十几年的功夫。”
林伯听完这话,作势就要拦了兰志国一行人出去。
兰志国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哪能如此罢休,他直接扑通一声,死死地跪在地上,用膝盖骨抵着内外室分隔的陇边:“若是嗓子不行,二爷您看这丫头长相……您只要能看上,就是您说了算……”
江昱成突然听笑了,淡淡的笑声萦绕在兰烛的头顶,而后和灯影一样,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身上,问兰烛,“他说了,算吗?”
兰烛抬头,江昱成在看她。
他微微翘着二郎腿,坐在那灰白色羊毛垫子上,问她的时候脊背依旧挺的很直,跟刚刚不一样的是,他的眼里,带了更多邀请——
需要付出代价的、致命的蛊惑和邀请。
第3章
那样带着蛊惑的邀请有一瞬将让兰烛误以为江昱成的眉眼里竟然离奇地泛起柔光,直到兰志国的一声“阿烛”把她拉回了现实。
”兰志国:“阿烛!你说话啊!”
兰烛收回目光,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身上的雪水已经被屋内的暖气烘干,她咬了咬牙:“是,他说了算,只要二爷给个机会。”
她的声音单薄,像是冬日里将将结好的一层脆冰,掐一下旧要碎成片,但趁你不注意,那些碎片又会重新聚拢,再度袭来,甚至带着点锋芒,很是有趣。
江昱成听到她这话后,才抬眼打量了她。她半跪在那儿,散落的几根发丝捎带着从外面带回来的霜雪,化成细密的水珠,留在她额间,倒像是被这屋子里的暖气熏出来的汗水。
原是带着求人的态度来的,说这话的时候,话底却带着点锋利。
他的脊背这才离开了那古藤木色的古式座椅,身子往前倾了倾,用幽幽的眼神盯着她。
兰烛没挪开,僵硬地与他对峙。
她不敢大声呼吸,因为他的眼神,好似要把她看穿,她甚少,应该说是几乎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有压迫性的男人,那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不该因为她这种蚍蜉一样的人来叨扰他。
过了许久,他盯着她倒影着灯光的眸子,淡淡地说到:“可是你已经浪费了你的机会。”
兰烛没有经过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可以再来一次……”
江昱成挽着松垮垮的袖子,把眼神收了回去:“你不诚心,我留你无用。”
他转而对林伯说“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