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人坐到长方形的餐桌。
往常苏青瑶是坐在最左边的位置,两人相对,但今日家中难得有客,徐志怀让她另外搬一张椅子,改坐那到他手边,他仍是坐主位,对面的位置让给客人。
苏青瑶嫌挤,也嫌怪——他们平时有这么亲密过?
思来想去,她把椅子摆在侧边,谁也不挨。
于锦铭表现地很自在,等开饭的空闲还用公馆的电话打了一通给家里,看看贺常君到家没。徐志怀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淡淡的,说话也沉稳有礼。
好像只有苏青瑶觉得别扭。
碗筷作响,一顿饭吃到胃里都是闷的,尝不出滋味,苏青瑶随意动了几筷子,便没了胃口。
她搁筷,两根齐齐地架在瓷碗上,心里想着巡警的话。
上海有英法美叁国租界,面积是所有城市最大,居住的洋人也是全中国最多。而吴淞路与外滩区直线距离仅有两叁公里,步行可达,然而日本人敢在吴淞路暴乱,这……苏青瑶思索着,几近本能地觉得未来一段日子将有大事发生。
于锦铭注意到苏青瑶的走神,主动问起她。苏青瑶偷瞥一眼徐志怀,继而眼神低低的,含混地说自己对下午的事心有余悸,怕接下来会打仗。
“最好不要打。”徐志怀说。“快过年了,这时候冷不丁开战,对市民影响很大。”
于锦铭听了直笑。“倘若日本人要开战,那我们不是迎敌,就是赔款。按徐先生的意思,想不打仗,就接着前清的传统继续议和呗。”
“是谈判,”徐志怀道,“上海不是北平,民国也不是晚清。四少年纪轻,血气方刚,但也不能轻松一句话,掀了外交官的饭碗,送军士赴战场,置百姓安危不顾。”
“兴许就是因为徐先生这样乐于谈判而非斗争的人太多,所以我们一退再退,一败再败。”于锦铭嗤笑。
苏青瑶一愣,没料到于锦铭会说这样锋利的话。
至少他们从认识,他都是一副散漫且和气的面孔,贵公子该有的模样,但此刻面对徐志怀,他显得野蛮且好斗。
“我从不怕死,但素来鄙夷毫无价值的牺牲。”徐志怀又是觉得好笑,又有些不耐烦,便懒懒道。“真到要开战的时候,便战,徐某也会捐钱捐物。但如今局势尚不明朗,急着要打,不知四少是哪来的把握凯旋——哦,看我这记性,真是年纪大了。四少现在人在上海,不在南京航空署,是还没进军队开飞机呢。”
这话戳到于锦铭的痛处。
他脸色顿时阴沉,眉尖皱起,不答话了。
苏青瑶短促地吸了口气,急忙站起来,椅子腿蹭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于先生,时候不早了,再晚恐怕回去的路上有危险。”苏青瑶道。“我送你出去。”
于锦铭望向她,神色软上几分,起身同她道:“麻烦了。”
徐志怀并未阻拦,胸有成竹地看妻子送客人出门。
他独坐了会儿,觉出些闷,抬手一看表,她才走不过叁分钟,真有些度秒如年的滋味。
徐志怀不耐烦地敲了两下餐桌,朗声叫小阿七送雪茄盒过来。
他剪掉茄帽,划亮雪松木火柴,均匀点燃,递到唇齿间。
缓慢吸上一口后,他从唇间拿开灼烧的雪茄,抬眸,问小阿七。“今天那个男人,你听太太提起过吗?”
小阿七用力摇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的事!太太身边连女的朋友都少,哪来的男人。”
“嗯。”徐志怀低低应一声,衔着雪茄。
火星如发烫的烙印,烧着,顶端积攒出沉沉的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