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姐姐执意要过来找他,方知远还是拒绝了,一方面是医生说父亲大概半个月就能下床,那个时候他就回家了;另一方面则是他无法和姐姐或是母亲讲出口的缘由。
他上飞机前和父亲通过电话,当时还不能完全确认到达的具体时间,所以也没和父亲说清楚。而下了飞机之后已经过了九点钟,考虑到父亲可能在休息,他也就没再给他打电话,而是出了机场直奔他所在的医院。
他其实一直都更喜欢父亲一些,比起在他的教育中扮演主要角色的母亲,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因为工作原因造成的缺位反倒给了他一种松弛的氛围。记忆中父子之间的温情时刻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珍贵,他总是不断回忆起在巨大天车下的机器旁跟他一起度过的染着机油味的傍晚时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父亲念过大学呢,直到后来回老家走亲戚时碰见掌管着祖屋钥匙的大伯,他才在记事之后第一次进入到那间略显破败却仍气派的大房子。除却堂屋里的牌位和未曾谋面的祖父母的遗像,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墙壁上挂着的画。
盛放的油彩恣意地铺展在画布上,抹出天地间无边无际的稻浪,再或是炭黑的线条传神勾勒出的祖屋的轮廓,白墙青瓦马头墙,似乎只需黑白两色,也不会失去分毫神韵。
他并非艺术爱好者,但也知道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画出的作品,虽然并没能达到大师级的水准,但水平也不差。
大伯看他看画出了神,走过来站到他身边,沉默良久才开口,这是你爸爸画的呢。他大为震撼,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语,呆呆地听着大伯扭身和父亲搭话,问他后来还有没有再画过画。
他后来一直想知道这段故事,只是父亲每每苦笑着避而不谈,从母亲那里也只得到父亲上过美术学院的过往,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再或是为什么后来从事的是与之完全不相关的机械行业。
他始终没能和父亲发展出“多年父子成兄弟”的那种亲近,在家庭分崩离析之后也没因为自己联络支点的作用而独受关怀。父亲和他每周通一回话,问些家常问些学业,问问打在姐姐卡上的生活费够不够,他一一应答,两人之间便再也无话。他总是觉得自己和父亲在不断疏远,却也不能确信他们之前就有多亲近。
所以在他提着小行李箱走向三楼的病房时,心里还是充满些许期待的,长大之后他从未有机会和他长时间相处,或许这次他能从父亲那里知道他青春年少时的故事。
只是这愿望从他进入到病房门口时就扑了空,他推门看见一个中年女人上半身支在白色床单上和病床上的男人一同亲昵地看着手机。嗓子里的那声“爸”还没喊出来就咽了回去。
狭小的病房内只有片刻的尴尬,父亲就若无其事地招呼他放行李,那个女人也坐直之后站起身来。
“这是你莫姨,你初三暑假过来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女人吗,原来是父亲的邻居。他中考结束时应母亲的要求去和父亲住过一段时间,这个莫阿姨当时和父亲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似乎是个离异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