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是相互的，我们不能一直要求别人帮助自己，因为他们也要花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要克服重重困难。

张富德教授很忙，如无必要，他们就不要打扰他。

除此之外，葬礼上便无人真心实意的为男人的死亡悲伤。

亲戚们窃窃私语，不请自来的各界名流暗中交换视线。

他们换着法子来找女人，劝她将植物馆卖出去。中央公园的人流量不是盖的，这块地卖出去用作商铺，那简直赚翻了好吗？

那么多人都想入手，不如就挑一家卖算了，拿着钱好好和孩子生活。植物馆能给她带来什么？什么都带不来吧？

女人强硬的拒绝，把一切觊觎植物馆的人拒之门外。

他们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木华真是个省心的孩子，他从小就懂事，即使在父亲去世之后，也异常乖巧，不会惹女人生气。

……不如说，他就没有惹过父母生气吧？

女人原先从事植物方面的研究，除了这件事后，那个公司将她辞掉了。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另外寻找工作。

可M市所有的企业都被打了招呼，没人愿意接受女人，哪怕她在路边的小面馆做服务员，不出半天，就会被板着脸的老板辞退赶人。

后来，她总算找到一份网络的兼职，将自己种的花草卖出，价格不贵，赚不到多少钱，但勉强能维持温饱。

木华也去了小学。

学校里的同学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所有孩子集合在一起，围着他骂，说他是害死爸爸的扫把星。

“——。”老师将作业甩在地上，“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你是不是不想好好学习？你爸爸都死了，你妈妈这么辛苦带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地面的作业被黑色线条涂满，还有很多鼻涕和诡异的涂鸦。

“老师，我的作业不是这样的……”木华试着解释。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这些，解释就是在狡辩，有这功夫，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做好？”老师不耐烦。

“赶紧把你的作业拿下去，我不想看到它第二次！明天重新带一本过来！”

木华回到座位——在教室的最角落，那里放着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有人捡了狗屎塞到他的课桌。

下课铃声结束，老师匆匆离开。

孩子们再次围着他团团转。

“扫把星！扫把星！扫把星！”

“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想出去玩，你爸爸也不会死！”

“就是！我们才不要和你一起玩！”

放学路上，家长们更是窃窃私语。

“啊……就是那个女人吗？”

“是啊，平时都不怎么看她出门，每天待在公园的那个植物馆里，不知道干什么工作的，不会是那种吧？”

“天哪，有可能啊，那里人那么多——以后可得让我家的死鬼注意了，晦气。”

“那可不是，长得还那么清纯，可怜我家小孩儿和她生的小贱货一个班，得让他注意点。”

女人拉着木华加速。

“妈妈？”

回到植物馆，木华拉住女人的衣角。

女人强忍泪水，笑着回头：“怎么了？——？”

木华又摇摇头。

饭前，他继续维持着祈祷的习惯。

“……。”女人没来由的开口。

这个呼喊令木华停下手中动作。

女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说出一个让她立即就后悔的问题。

“——。你会讨厌这个世界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丈夫死亡，工作碰壁，又被多处施压，要求让她让出植物馆。

明明这里只是一块普通的地，商业价值也没有高到让这么多人争抢。

大概……这就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吧。

植物馆，这里是她和丈夫的心血，他们在这里结婚，在这里养育——，度过了最快乐的八年。

如他们所说，将植物馆卖出去，他们就可以得到很好的生活？

不会的。

卖给其中一方，必然会得罪其他所有势力，他们虎视眈眈，绝不会管这对母子的死活。

那车祸明显有所预谋，当时是那辆大卡车违反了交通安全法，私闯红灯，可他们却没有得到任何赔偿，甚至投诉无门。

重重压力之下，女人精神恍惚，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自己的孩子。

是啊，他们曾经这么告诉孩子，告诉他，人的社会是很美好的。

人类极富有创造性，他们创造了可媲美大山的高楼，创造了能穿梭空中的飞机。他们能用颜料记录世界的美丽，用旋律抒发内心的情感。

身为人类，他们应该感到自豪。

他们没有其他生物得天独厚的优势，唯独可以发挥的，便是稍微好一点的‘智力’。

那么，他们应该用这份智慧，去延续人类的美好文明，去让世界成为更美好的世界。

女人和丈夫都爱着这个世界，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份可以说是偏门的职业，研究植物，与自然为伴。

可如今，看着城市的人们，看着那些刺骨的眼神，她还能发自内心的说出那句话吗？

说她相信世界是美好的，相信光明的未来。

这份迷茫，她本不愿意带给自己的孩子。

她想着，要是自己的孩子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他们描述的那么美好，发现人类的社会充满尔虞我诈，充满勾心斗角，充满阶级歧视，充满一切非必要的伤害和恨意——

那他该多失望啊。

问出那句话，女人忐忑不已。

现在收回也来不及了。

木华摇了摇头。

“我很喜欢这个世界呀，妈妈。”他说。

女人靠着他。

是啊，她不能迷茫，孩子都可以如此坚定，她怎么能被这种程度的中伤打倒？

她要给孩子一个不留遗憾的童年，让他能在充足的爱中度过。

这同样是她和丈夫的约定。

次日。

木华抱着同一本课题本去上学，他只是将那些污垢清理干净。

一本课题本要花费好几十元，他们没有多余的钱财购买。

至于父母之前积攒的钱？都用在车祸抢救和后续治疗当中了。

“——！我让你重买一本你听不到吗！这种脏东西，你想让我怎么碰啊！”老师尖叫着，把木华好不容易清理七七八八的课题本撕裂。

学生们嘲笑着他，在下课后捡起地面的课题本，你一脚我一脚，在上面踩出四十多个脚印。

放学回家，木华把本子放回书包，听到教室外学生们集合的声音。

“小朋友们做的非常好！”老师拍手鼓励，“你们都很棒，这样他才会回去换本子对不对？”

“对！！！”

木华低着头跑出学校。

今天，今天妈妈没来接自己。

学校离公园很近，木华早就将放学路熟记于心。

顺着马路回家，他在植物馆门口听到打斗声。

“让你不卖！让你不卖！一个臭婆娘，可把你厉害坏了是吧？”

“我告诉你，我们明天还来，你一天不卖，我们就一天打你一次，不光打你，你儿子也要打！打得他没脸去学校！”

……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死鬼老公本来有救的，要不是手术台上他不肯转让植物馆，我们也不会让他死。”

“还有你们的治疗费用，本来打算把你们存款全搭上，让你们无路可走。结果老爷们还是好心，给你们留了一千块钱中转……”

往日祥和的植物馆被破坏，到处是死掉的植物和散开的泥土。

女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她死死盯着门口，在看到木华的那瞬，翕动嘴唇。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