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晞对上他幽深的眸子, 差点就想要退缩，但还是忍住了。
他的腕骨清瘦有力，握起来有种玉石浸水的温凉感。
晏晞慢慢松开手指，压下心口的紧张, 抿了抿唇, 轻声问：“要不要进去坐坐？”
裴令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挽留, 凝神定定看着她，眸色沉沉，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晏晞朝他弯了弯唇, 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自然, 仿佛只是对着一个熟识的朋友：“你晚上应该没别的事吧？”
裴令盯着她的眼睛, 确认她没在说笑, 转回身, 面色也缓和了些。
晏晞知道他这算同意了, 笑了笑，没再看他，抬步往里走。
风扬起她的裙摆，擦过他笔挺的西裤, 裴令顿了一顿, 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屋, 在客厅的长沙发前停下，晏晞说：“你先坐一下。”
说完，她就转身去倒茶了。
裴令依言落座，转过头，注视着她忙碌的身影。
在这个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一切的感知都那么熟悉, 就像是跌入了回忆里。
晏晞拿了两个玻璃杯洗干净, 打开冰箱，倒了两杯下午泡好的柠檬茶，折身返回。
她将其中一杯柠檬茶递给他，随后在他旁边坐下，微微侧着身子，与他隔了一点距离。
灯光朦胧，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有点微妙。
晏晞并拢双腿，理了理裙摆，手搁在膝头，手指虚虚蜷起，斟酌着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直接问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吗？
她的欲言又止表现得太过明显，裴令看向她，主动问道：“有事要说？”
“是有点事……”
晏晞看了看他，感觉有点问不出口，最后选择了一个迂回的方式：“你的代言里面，有没有适合当结婚贺礼的？”
裴令等了半天，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不由微微蹙起眉。
在他开口回答之前，晏晞又继续补充：“是这样……青泽他十月份订婚，我答应了送他一幅画当贺礼，可又怕到时候赶不及，所以想另外再备一份。”
这话一出，裴令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愣怔。
看清他的神色变化，晏晞终于确定，岑青泽说的没错，他真的误会了。
裴令定定看着她，半晌没言语。
晏晞没再拐弯抹角，径直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我跟他真的没什么，就是很好的朋友……”
见他还是不说话，晏晞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扯嘴笑了笑：“可能你也没有很在意……”
心脏像被什么紧紧拽住，挤出酸涩的水，泛开微微苦意。她垂下眼，浓密纤长的睫毛落下阴影，掩住脆弱的情绪，“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解释清楚……”
裴令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羽上，停顿了许久，终于出声——
“你当年，是跟他一起走的。”
仿佛一声惊雷落下，晏晞猛地抬眼，露出愕然神情：“你当年……”
裴令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你走的那天，我去过机场。”
“……”
晏晞呼吸一滞，像被重物狠狠击中。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唇微微发颤，“我不知道你来过……”
“你是不是……”她忽地抬眼，一句话说得十分艰难，“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是因为他，才跟你离婚？”
裴令沉默了一瞬。
“是我做得不够好。”他背靠着沙发，望向虚空处，低低说道，“在一起之后，什么都没能给你，陪你的时间也少，你失望了，后悔了，选择跟他走，也是应该的。”
晏晞慌忙摇头：“不是的……”
他其实并未亏欠过她什么，当初一时冲动说要结婚的是她，后来执意要走的也是她，她从来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我知道我当年很任性，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晏晞有些语无伦次，心口酸胀难受，眼眶不自觉便泛了红，“可我真的没想过要伤你，离开也不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我只是……只是……”
只是我以为，选了一条对谁都好的路，放了你自由，成全了你的事业，却没想到……你会因此受伤。
裴令偏头，看见她泛红的双眸，心霎时一软，嗓音轻得如同叹息：“不管是为什么，都过去了。”
他拿过茶几上的水杯，递给她。
“既然都过去了，就不必再提了，我们总得往前看。”
都过去了……
晏晞接过杯子，抬眸看着他，忽然想问。
那曾经的感情呢？也过去了吗？
她迟疑着，没敢问出口，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当时……怎么会去机场？”
裴令瞥向她，顿了顿，才回答道：“因为后悔了，想你留下来。”
他有一双容易让人沦陷的眼睛，晏晞被他看过来的目光烫到，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虽然早已从明韶那里知道他曾经的心意，但听他亲口承认，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晏晞垂眸，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水，没再问其他问题。
许多事，已经不必再问。
裴令也没再说话，拿过自己的杯子喝了口茶。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蓦地，一阵手机震动声响起，同时惊动两人。
是裴令的手机，搁在茶几边上。
他蹙了下眉，拿过手机，起身接通。
“嗯……”
“推到明天下午三点……”
只简单应了几句，裴令便挂断了电话。
两人之间暧昧伤感的氛围被这通简短的电话打破，晏晞眨了眨纤长的睫毛，恢复正常情绪，放下水杯，跟着站了起来。
裴令将视线转回她身上，神色也清明了许多。
晏晞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解释的都已经解释清楚，好像也没有再挽留的理由了。
“你有事的话，我就不耽误你了。”她轻声道。
裴令确实有点事，不好再多留，看了看她，习惯性地叮嘱了句：“你早点休息。”
晏晞送他到门外，夜空呈墨青色，被横斜的枝桠割裂，星子稀疏地点缀着，远处隐隐传来断续的虫鸣声。
风轻柔拂过，驱散沉闷与燥热，两人一前一后，投下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走下大门外的台阶时，裴令忽然顿了顿，回过头说：“结婚贺礼……我回头帮你看看，有合适的再告诉你。”
“……哦，好。”晏晞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反应有点迟钝。
这只是她刚才随便找的一个话头，有没有根本不重要。
裴令看着她，暗夜里，眸子深邃，凝了一点光，宛若星辰。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最终却没开口，重新转过身，朝停车的地方走。
晏晞则止步在台阶上，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没再继续往前。
裙摆被风拂动，她闻到风中淡淡的草木清香。
上车后，裴令降下玻璃窗，又朝这边看了眼，才驱车离开。
晏晞看着车子远去，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回屋。
……
这晚，晏晞做了一个混乱又漫长的梦。
梦境的最初，是她和裴令相识的少年时光。
明亮的日光照入窗内，画面被光影晕染得有些模糊，年少的裴令坐在钢琴架前练琴，她趴在一旁，仰起脸问他：“哥哥，我想跟你一起弹，你可以教我吗？”
少年抬起清澈的眉眼，伸长胳膊将她抱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排坐着，琴键上音符跳跃，像夏日溪水叮咚……
后来，梦中场景又换成了他们长大结婚以后。
午后安静的书房里，她靠在他肩头，和他轻声说着话……
过往如吉光片羽般飞快掠过，梦境最后，她看着他走远，走向高处，想去抓他的手，却怎么也抓不到……
-
醒过来时，屋外天光已经大亮，晏晞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缓了会儿神，不紧不慢地起床洗漱。
今天她没有通告，可以在家休息，也不用早起。
吃完早餐，她换好运动服，去了楼下的健身房。
整个上午，她都有些浑浑噩噩，脑子里不断闪回昨晚和裴令的对话。
下午，烈日高照，室外的温度越发高了。
午休过后，晏晞窝在书房的沙发上看新剧本。才看了一个小时，她就看不进去了，揉了揉后颈，从沙发角落里摸过手机，解了锁。
点开微博，高挂在实时热搜第一位的，是裴令新电影的片花。
晏晞指尖一顿，按捺不住点开了视频。
看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耳边不由又回响起昨晚他说过的话。
晏晞将视频重放了几遍，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从沙发上起身，打算去拿昨天裴令送她的那张电影票看看。
还没迈开脚，手机上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裴令：【[图片]】
晏晞心口猛跳了一下，点开消息栏。
只见裴令发了一张照片过来，背景是雨过天晴后明净如洗的天空，一道彩虹高高架起，绚丽耀眼。
照片发得没头没尾，晏晞一头雾水，回了个问号过去。
裴令：【随手拍的，给你看看。】
晏晞心口又一动，平常除了工作上的事，他们私下里很少会闲聊，更别说分享这种随手拍下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