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若不相信,只管去查。”
“好,既如此,我们便移步杨大人官驿。”
官驿离御史衙门不远,杨枝今日是骑马来的,仍预备骑马过去。柳轶尘却道:“杨大人随本官坐车吧。”
薛穹本命人牵了马过来,闻言也要坐车,却被柳轶尘拦住:“薛大人,这马车太小,只怕容不下三人。”
杨枝明知他在撒谎,还是下意识打量了下那能容下少说四人的马车。柳轶尘觉察到她的目光,冷冷道:“本官远道而来,还未去驿馆。车中尽是随行物什,堆了半车。而且本官身高腿长,喜欢伸直了,只能至多容下一人。”
薛穹皱眉——柳轶尘什么脾性他太过了解,鬼话说起来眼都不眨一下。正要再说些什么,杨枝道:“薛大人,正好我也有些事要与柳大人说。”
薛穹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词,牵过缰绳,翻身上了马。
杨枝甫一钻入马车,迎面便递过来一面丝质的帕子:“脸擦擦。”
她怔了一瞬,方反应过来,刚才为了诓薛穹,非但沾了满身血,还滚了满脸泥。不再矫情,接过那一方素帕,将脸上污痕擦了一擦。
柳轶尘目光落在她裙摆上:“是猪血?”
杨枝点了点头。
那日烟雨亭中不欢而散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她气他骗自己,可纵观全局,自己不过是他那骗局中最无关紧要的一环。
柳轶尘轻轻一嗤:“你倒是晓得薛闻苍将你看得很重!”
杨枝没料到他会这么想,她自己其实亦未深想过,自那日接到薛穹的红笺之后,她自觉将此事抛诸脑后了。这次以苦肉计诱他出来,实是因为若易地而处,她亦不会眼看着薛穹受伤。
杨枝垂下头。窗外街市的喧闹声钻入车中,这车里并不像所说的,堆满了物什,而他坐车亦从来端正规矩,脊背挺地像有一把戒尺贴在身后。腿长虽然不错,但从未见他坐时伸直过。
她一低下头,他那紫袍边缘的泥污便映入眼中。这两日江南下雨,地面到处是湿漉漉的,行路时一个不小心,便会蹚了满衣角泥。可那是城外,城中大道上都铺着青石板,而且柳轶尘向来坐车,怎么会弄了满身泥。
而且看这污迹,不像是在地上蹚的,倒像是骑马飞溅上的。
城外骑马,还穿着官服,那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这么说来,他的确是一进城就直奔御史衙门来了。
杨枝心底浮起一阵别样的感觉,好像风雪天忽然有人往怀里塞了个暖炉。她仍垂着头,低低的声音自鞋面传来:“大人身上的伤好了吗?”
柳轶尘仍沉着一张脸,听见她这么一问,微微一怔,好半天,才舔了舔唇:“好了。”
杨枝便无话了。
柳轶尘眸光转过来,在她脸上轻轻一点,落在她捏着素帕的手上。丝绸的质地更衬出十指的光泽,纤白如新鲜的嫩笋一般。
他心头不觉一动,下意识般脱口:“其实也没好全,还是有一些痛……”话落方想起当初在烟雨亭的争执,此刻这么说,难免又有携伤邀宠之嫌。舔了舔唇,连忙又补了句:“……也不、不碍事的。”
他罕见的局促落进她的眼里,这一点心思的辗转如透明一般。杨枝少有能将柳轶尘看的这么透的时候,不自觉一笑,抬起头来,目光与他相对:“大人这么说,是晓得我将你……也看得很重?”
口气虽是疑问的,但问的是“晓不晓得”,而那“晓不晓得”后面半句“我将你也看的很重”却是陈述的口气。
柳轶尘颖利无双,擅察人心,亦擅察人之言辞。
心跳不觉漏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
柳大人:媳妇哄我了,巨乖~
第五十四章
不及片刻, 几人便到了杨枝下榻的官驿。捕快押着姜衍,直奔杨枝卧房。房前婢女香蒲正坐在一丛花木前,手里捧着本书, 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骇了一跳, 却连忙一跳起来,双手叉腰:“你们干什么!”一眼瞥见被人押着、满脸是血的姜衍, 愣了一瞬:“你……怎么回事?”
姜衍不理会她, 向左右捕快道:“就在这屋中,你们快去搜, 在一个越窑青瓷罐子中!”
香蒲一愕, 五官登时气地皱成一团:“好你个姜衍, 枉大人平日对你那么好,你竟陷害她!”
姜衍不理会香蒲的指责,只急急催促:“快去搜,你们快去搜!”
香蒲连忙奔到门前, 张开双臂:“我们大人毕竟是女子, 这是她的闺房,你们不能进去!”
话未落,却听见一个清越的声音绕过回廊, 向这边传来:“香蒲, 让开,让他们搜。”说话间, 本落后几步的杨、薛、柳三人慢慢自廊后现了身。
香蒲瞥见杨枝, 更一眼瞥见他身侧的柳轶尘, 听话的收回手, 撤到一边, 脸上却仍挂着不满,双目狠狠瞪向姜衍,一张小脸也鼓胀起来,像一条胀了气的河豚。
左右捕快道一声“得罪”,闯进了杨枝房中。
她本就清简,官驿的布置更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带来的几件物什除了衣物都在桌面上,一览无余。
捕快绕过一圈,并未见到姜衍口中的青瓷罐子,只见到一个红漆食盒,放在屋中心的圆桌上。
姜衍一见了那食盒,目中陡放精光:“罐子就在那食盒里,往下第三层。”
捕快只好过来打开食盒。食盒中的糕点杨枝还未动过,香蒲嘴馋动了两块。捕快一层一层翻下来,第三层食盒却空空如也,并不见姜衍口中的什么青瓷罐子。
姜衍脸色一变:“不可能,那罐子明明就在食盒中!”
“姜捕快说的可是这个罐子?”诸人身后忽响起一个声音。不等他们折身,黄鹤已快步走到桌前,手中的确捧着个青瓷罐子,瓷面温润光滑,确是越窑出品。
“是它,就是这个罐子!”姜衍一见那罐子,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眸底再放精光。
黄鹤淡道:“可这罐子是在姜捕快的屋中搜出来的。”未等姜衍反应,便转向柳轶尘:“大人,属下还从讲捕快的屋中搜出了这个。”将一个信封呈上。信封外面未落款识,杨枝想到驿馆的那个晚上,眉心几不可察地一敛。
“你、你们陷害我!”姜衍忽然反应过来,脸色大变。
黄鹤道:“方才我去搜姜捕快的房间,御史衙门的各位捕快可都在,可以为黄某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