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住手!”
“殿下不能动她!”
夺目的红衣与苍青衣衫同时被风掀起,形成一副色彩鲜明的图卷,一个声音桀骜,手按腰悬长刀,下颌微扬;另一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平直,眼底却射出火光。
“好啊,好!”李燮转眸看见两人,怒火一下子又窜了数丈,目光落在江令筹身上,更多的却是不耐烦:“又干你什么事!”转向柳轶尘:“孤早说过了,你说出孤想要的,孤就停手。想清楚了?”
江令筹道:“她要查我阿姐的案子,案子未水落石出之前,殿下不能动她?”
“查案?”李燮冷笑:“大理寺什么样的人没有,偏偏要一个满口谎言的女子来查案?”
“……你阿姐的死是她犯了天怒,孤想留也留不了她。”李燮神志俨然癫狂,原本埋藏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江令筹三两步冲过来:“你说什么?”
李燮见他刹那就红起来的瞳孔,立刻就冷静了下来,这三两年的窝囊气都忍下来,为的还不是父皇那一句“不要与江家当面生隙”。当下岔开话题:“你要查阿姐的案子,孤给你找别的帮手,要几个给几个,刑部,大理寺,随便挑。”
“我就要她。”江令筹并未被李燮这一句轻易安抚下来,然而心中亦有别的计较,指了指杨枝,冷冷道。
“她不行!”李燮冷道:“她今日犯上欺君,柳敬常只要不说出黄成的去向,孤今日绝不留她。”
“殿下,外祖不日便要致仕,吏部尚书一职即将空缺出来,殿下属意何人?”江令筹并不废话,直截了当道。
吏部尚书卓陵是江令筹的外公,受方濂一案牵连,如今亦有些不清不楚的官司。江家为免账册一事被挖得更深,干脆令卓陵致了仕。这么一来,吏部尚书一职便有了空缺,这一位子掌天下官吏任免,干系重大,江家自然会拼尽全力争上一争。眼下左右侍郎俱在江家手中,当真要争起来,江家亦是有很大的赢面。
而江令筹这话的意思却是,拿吏部尚书一职,换杨枝一命。
李燮闻言微微一震,他与江家暗地里斗了这么些年,江家父子向来锱铢必较,从未见他们放弃过到嘴的肥肉。
只是李燮不知怎的,竟从这慷慨中感觉到了一丝屈辱,他是储君,他要什么,竟还要他一个臣子来让?
于这沉默间,柳轶尘不知何时已解了身上的外袍,走到杨枝身边,为她披上,一语未言。待她伸手紧好外袍,他方转过身,举手一揖:“殿下,臣有要事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李燮目光终于从江令筹身上转了过来,落在长身微躬的柳轶尘身上。
他与柳轶尘相识六年,却始终未能令他真正屈服于己。
这一刻,他有些畅快地想,饶是他一身傲骨,今日总算要真真正正低一回头了吧。
“好,你们先出去。”
杨枝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那纷批两肩的散发中清致如远山的眉眼,仍如往常一般淡泊从容。
胸中自晨起纷乱的情绪一下子宁定下来,她转身出门,江令筹紧随其后。
四扇木门已叫两人踹坏,门上的布幔却勉强起了个遮蔽之效。侍卫们闻言早避至院中,生怕听见一丝不该听见的东西。
“说吧,黄成去了哪里?”
柳轶尘从容下跪,却不答反道:“天家子嗣,关乎社稷。殿下有疾,理当早日延医。”
“你威胁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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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杨二人步至近东厢的榕树下,江令筹递过来那块玉石:“你就是李敏?”
杨枝接过玉石:“嗯。”那玉石她是故意掷的,她在赌,赌江令筹念旧情,仍记得自己儿时的承诺。
“不像,你大概更像你母亲……”江令筹盯着她的脸,似乎无法将她与记忆中的嘉安王联系起来,然而只片刻,那茫然中却绽出一个盛放的笑:“总之你没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以为你死在燃秋山了。我原本想借青州劳役悄悄将你们母女放了,谁知燃秋山起了一场大火,我、我自责死了!”
江令筹不可一世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神情,他高高在上惯了,寻常与人说话总脱不了那分倨傲,此时却荡然无存。
杨枝一直垂着眼,这才抬起头来——她与江令筹真是有一种奇异的缘分,幼时父亲的随手之举,竟为她母女二人埋下了这样的机缘。若非江令筹多事,她母亲此刻也不知道生死几何。
“多谢。”杨枝道:“我没有死。”
“你……过得还好吗?”江令筹不是会关心人的人,砸了半天嘴,才不尴不尬地挤出这么一句。转念便想到她来京城,受的最重的那回伤还是拜他所赐,又脱口道:“你的伤……好全了吗?”说完又下意识觉得自己仿佛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拍了拍自己胸口:“来,给你打回来,随便打!”
前一刻还与李燮纵横捭阖讨论朝局用人这等大事的江令筹眨眼变成了个半大的小子,还带着几分憨傻之气。
杨枝不自觉微怔了怔。
“你父王将你许配给我了,你晓得吗?”下一瞬,那憨傻小子冒出一句惊人的话,桃花目微微眯起,憨傻中添了一丝风流。
杨枝整个人干脆一僵。
见她神情,江令筹干脆大笑:“逗你的,他让我送你回陈郡,你想回去吗?你母亲呢,她可还……”
话未落,一声碎瓷响自西厢传来,打破这院落的寂静。风一时都静了,杨枝手心刹那渗出细汗,眉头紧锁,向西厢望去。
一声碎瓷响落,又是轰隆一阵桌翻椅倒的动静。杨枝终于忍耐不住,向那厢房奔去。
却被江令筹一把攥住手腕:“别去,柳敬常有他的分寸。”
杨枝心中仿佛万马齐齐踏过,一刻也安宁不下来。然而江令筹话落,她却顿住了脚,他说的没错,若是柳轶尘也解不了的危局,她去了只会添乱。
时间如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半个口子的沙漏,每一粒沙,都落下的无比缓慢。
院中的风不知何时停了,那西厢门上悬着的布幔一动不动。杨枝的目光无处停放,只能落在那呆死的布幔上,不自觉描摹起那上面的松鹤延年刺绣,直到一只鹤描完,那布幔才动了一动。
她也登时像一根丝牵在那布幔上的木偶一般,猛不丁一动。江令筹只觉捏着她腕子的手一震,她已甩开自己,向来人奔去。
那布幔下柳轶尘恰如一只身姿清挺的仙鹤,徐徐迈入院中,望见飞扑过来的来人,先是一怔,下一瞬已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