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十分稀松平常,除了较一般走廊长些,并无甚特别之处。但方才值守那一旋,让杨枝猜测,这甬道中大概遍布机扩,若是贸然来此,想必会困死其中。
而这还只是乙牢。
走过长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才到狱卒们看守之处。
此处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
嬉闹声更加清晰响亮,间或夹杂着两下拍手叫好声:“打得好!狠狠打!”
是秾烟的声音。杨枝眉头一皱——这小妮子还真不让人省心!
柳轶尘仍旧没什么反应,当先往牢房的方向走。杨枝揉揉晴明穴,赶紧跟上来。
秾烟的牢房位置不太靠里,牢房外已围了一圈狱卒,有两个正像野兽一般在厮斗,另两个摆了一条长凳,嘬着小酒观看。
而牢房内的秾烟衣衫半/褪,露出雪白莹润的肩头,正拍手咯咯笑着,间或为其中一人叫好。
她的面前七八个漆盒一字排开,装着各样吃食,还有胭脂水粉一应寻常在牢中怎么也用不上的东西。
“柳大人!”两人的动静总算惊动了其中一名狱卒,那人一见柳轶尘身形,吓得从长凳上一滚而下,“咚”的一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他脚边。
“瞎叫什么这大半夜的……柳、柳大人!”
正在厮斗的两名狱卒也立刻住了手,一人的腿还架在另一人脖子上,以一个杂耍般令人匪夷所思的高难度动作定住了:“柳、柳大人!”
杨枝跟在柳轶尘身后,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狐假虎威的浅薄快感。
秾烟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好一会方盈盈转身,半掀起眼睑望向来人,朱唇轻启,柔声细语:“柳大人~~”眼波脉脉,盈满一汪水,似孱弱似委屈,眸光落在柳轶尘身后的杨枝身上,却是微微一顿。
“你们都出去。”柳轶尘面色不改:“你……你留下。”
杨枝刚抬起的脚又放了回来,乖乖缩在柳轶尘身后。
“柳大人,奴是冤枉的!”秾烟觑了眼杨枝,扑通一跪,跪时还不觉歪了歪身子,扭出妖娆的曲线。
柳轶尘只淡扫她一眼,在长凳上落座:“有何冤情,向本官直陈便是。”
“柳大人,奴不是凶手。”秾烟柔声道:“方大人是奴的恩客,奴伺候他还来不及,岂会……会杀他?”最后这一句,她声音已有些颤抖哽咽。杨枝知道,她自幼长在烟花之地,这些对付男人的习惯已深入骨髓。
然而柳轶尘却仍像个石头块子:“本官听闻方大人有些特殊的癖好……”说时偏过头:“你去给她验验伤……衣裳拉开细细查看。”
杨枝微微一愕。她根本就不用查看,蓬莱阁谁都知道方濂是个疯子,以折磨人为乐。秾烟能讨他欢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耐得住苦。
秾烟也愣了一瞬,脸上堆起的笑像没来得及谢幕,尴尴尬尬垂在面皮上。
“愣着做什么。”柳轶尘侧目催促,话落,起立转身,欲往看不到两人的角落处避让。
秾烟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报复般地更加灿烂:“大人何必假手杨姑娘,自己来看看不是更放心……”说话间恰好柳轶尘经过牢门前,秾烟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衣袖,咯咯轻笑:“杨姑娘与奴交好,大人不怕她扯谎么?”话落,另一手已拉开衣带……
她手下力气出奇的重,柳轶尘扯了一下衣袖,未扯开,并未再下死劲,只是道:“秾烟姑娘若想本官为你洗冤,就松手。”
他声音冷淡,好像倒春寒的夜风一下子灌了进来,秾烟下意识松了手。她久在欢场,明白什么样的硬骨头她啃不动。
柳轶尘收回衣袖,目不斜视隐入角落中。
杨枝这才赶紧上前来,装模作样地查看了一下她的后背。那上面疤痕纵布,饶是用了上好的祛疤药,仍然可见隐隐约约的痕迹——杨枝很熟悉,好多次都是她给那些新鲜的伤口上的药,而每回上药的时候,秾烟明明满头细汗,却还在笑,有时拿着新得的钗饰向她炫耀,杨枝只要奉承两句,她就会一转手将那钗饰送给自己。
她其实比杨枝还小上一岁。
杨枝凑过来的一瞬,听见她朝着柳轶尘的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假正经!”转眼又抓住杨枝的手,压抑着兴奋道:“杨师傅,你怎么进来的?你是来救我的么?杨师傅,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好!”
秾烟笑得“没心没肺”,这笑是她的武器。
杨枝当然知道她不会真的相信自己冒死只是为了救她,多说无益,只是点了点头。
“那个柳大人……是你的相好?”秾烟问。
杨枝愣了愣,连忙摇头:“柳大人公正秉直,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秾烟笑道:“我不听这些官面上的话,我只问你,我该不该信他?”
杨枝一怔,忽而反应过来什么,觑了眼柳轶尘的方向,良久,方郑重点了个头。
秾烟并不信任大理寺的人,而她身上,必然有什么大理寺想知道的秘密。今日柳轶尘留下自己,绝非偶然。此人步步为营,当真好深的算计。
片刻后,杨枝喊道:“大人,民女已查看好了,大人所言……不虚。”
柳轶尘这才徐徐从黑暗中走来。一身月白布衣,缓缓自那黑暗中现出轮廓来。杨枝有一瞬的恍惚,仿佛他生在黑暗、长在黑暗里,自始便与那黑暗相生相伴。
秾烟已穿戴齐整,裸/露在外的肩头也已覆住,柳轶尘目光在她身上短短一顿,与杨枝相接:“你既说她有冤屈,就你来问话吧。”
“我?”
“嗯。”
“大人……”
“有何疑问?”
“民女并非大理寺中人,这问话作不作数?”
“你很聪明……”柳轶尘轻哂:“问出了有用的东西,就作数。取纸笔来,本官为你记录。”
杨枝连忙小跑至狱吏的值房,非但取来纸笔,还十分狗腿地端了张矮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