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开头还只是拒绝,后面就直接递进成了赤裸裸的诅咒。
“罗小姐,你大可不必这么……”林瑜原想说恶毒,可词到嘴边,却又被他给生咽了下去:“宋总对你,始终抱的都是好意,从来未有变过。”
现在还讲什么从前?
太暧昧了!
“我先生就在边上。”罗生生眉目微皱,不禁看向身侧。与程念樟确认过眼神,她将男人大手牢牢牵握,十指紧扣着,凭此从他身上攥取力量,而后更具底气地朝林瑜怼道:“这种让人误会的说辞,他感动自己就行,放外头还是少说一点,免得闹出难堪,把自己也变成个笑料,害人害己的。”
越到话尾……就越是无情。
闻言后,林瑜蹙眉,僵站在各色目光的注视当中,情态欲言又止,让气氛在无声的对峙间趋于凝结,逐渐蔓延成尴尬。
程念樟见状,跨步向前,将罗生生挡到自己身后,决心亲自出面,替她送佛解围。
“林助理,宋二的伤,好些了吗?”
倏尔听到这人问向自己,原本表情木讷着的林瑜,瞬间拾回意识,自眼神中挑起凌厉。
“宋总无碍,谢谢关心。”
“那就好,当天是我冲动,不过待处理完葬礼事宜,我就得飞往印度,估计近来是没法上门和他赔罪了……只能麻烦林助理回去带个话,假使日后宋二有空,正好敬山那边新修了茶舍,望他给个面子,予我机会,到时奉他一杯,也算是泯掉些仇怨,你看怎样?”
敬山——是苏岑出事,引发山火的地界。
就现在的时局和中央巡视组调查的决心,对宋远哲来说,与它产生关联,无异于是在自找麻烦。
这话表面像是求和,实际更像是种秀肌肉般的威胁,压迫感浓厚。
不过几次接触下来,林瑜也清楚,程念樟其人,不会无缘无故说些挑事的废话,就为了摆出个狐假虎威的气势。
对方泰半确实是有正事要同自家老板商量,但自从被这人摆过一道,宋远哲估计是不会再轻易咬住鱼钩,上他鬼当的。
“程先生还真是会挑地方,不过宋总腿脚不太方便,您让他去走山路,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哦?我倒忘了,宋二腿不好。”
程念樟叹气,语调故作可惜。
“其实您不用太记挂,过去的事,就算过去,只要彼此不添新账,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交集。”
“这话……林助理是不是该先拿来说服了宋二,再来规劝我,会比较合适?”
林瑜顿住,发觉落进了对方话套,便蓦然缄口,未予作答。
他看了眼身前同仇敌忾的这对男女,自知无论再多说什么,都是场苍白。于是正衣后,他叹出口气,只匆匆留下句“节哀”,便离远他们,隐入到芸芸众人当中,模糊了面目。
除去这段插曲,葬礼的其他步骤,都是照常进行。
追悼结束,埋棺已是正午,艳阳炙热。
程念樟站在前排,将罗生生揽紧在怀,全程举伞,用挺拔而又岿然的姿态,造出了片形同庇护的阴影,教人格外安心。
北郊纪念花园的陵墓区外,是条高树盖顶的绿荫长道。
那里零散地停着些小车,一辆旧版的宾士排在其中,寡味老旧,看来毫不起眼。
宋远哲坐在它的后排,隔着覆膜的玻璃,偏头向外,平静地观察着罗熹墓位前,那堆无声伫立的黑衣人群,看他们擦泪或者相拥,映入瞳孔的画面,就像是场默片里的长镜,无趣、沉闷,尽写着压抑。
他今日褪去装点,亦是一身暗淡的素衣,由内而外穿着黑色,唯有左胸口的白花,看来还算点睛。
那是枚宝诗龙的胸针,白色珐琅围绕黄钻,做了朵马蹄莲的造型,意为告别挚友,是旧贵间常用的葬礼祭饰,上头的釉面已经有些斑驳,想来年代当是久远。
“少爷,夫人催了。”
司机看眼后镜,低声提醒。
宋远哲听后,低头捻转了几下中指的素戒,因墨镜将其眉目遮挡,仅从剩余的五官,司机根本分辨不清,现时的他……到底悲喜几何?
“走吧。”
得令。
引擎启动。
车行一段,后座的车窗被摇下,一朵白菊从中抛落,孤零地坠在路中,花碎满地……
原来是场无人在意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