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生扫了眼手里的清单,果然和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
“陈指导,机器全用Arri吗?刚刚在外面我看见有摄影师在用RED,棚内和室内部分如果改用RED 最新款的Dragon ,在保留机位数的基础上,预算可以释放很多,电影感用后期加成就可以了,不是吗?”
罗生生讲起自己专业内的东西,底气很足,她虽然没有太多实操经验,但跟着Robin 这几年也算见过市面,对各种机器都有了解。
身旁的程念樟听言,面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小姑娘有点东西啊………”陈珂听她说时,表情慢慢认真起来,他身体前倾,有了进一步讨论的兴趣:“你是Robin Partick 团队出来的吧?为什么只用Arri,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通常外籍的摄影指导,对国内后制水平都不太看好,所以为了省事,会选择电影感更强的机器和镜头,尽量减少剪辑和后制对镜头表达的技术曲解,这种情况下,用经典的Arri 套组已经变成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很少有人会建议剧组改用电影感弱,但画质更高,价格更便宜的机器。
“我觉得是你们把Robin 想得太偏执和古板了,14年大卫芬奇用 RED Dragon 6k 拍了《消失的爱人》,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业内就有一些风向的转变。前两年Robin 去非洲拍摄的纪录片就特意用的RED套组,虽然片子以纪实为主没有搭载强后期,但Robin 对成像的评价还是很不错的。”
罗生生说的这些,陈珂是认同的,他也承认自己确实对Robin 有些偏见。陈珂一直试图在国内推广最新的摄影技术,如果是他自己做摄影指导,机器的清单会比罗生生提议的还要更激进一点,全面启用6K甚至8K的机组,然后再把剩余的预算投入后期的制作上。
但可惜,这次摄影指导不是他。
“念樟,小罗这个建议,你怎么看?”
陈珂把话头抛给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程念樟。
程念樟对机器没有概念,但他大概能理解两人在探讨的,是把清单内部分租金贵的机器改换成相对便宜的机组。
“这就是你们专业上的问题了,要和魏寅那边沟通,我不做评价,如果可行,再做一个新的预算,我们到时再谈就行。”
“好,那我们先把这事放一边,来谈谈小罗的事情。”
听到陈珂点自己,罗生生立马竖起耳朵,刚才侃侃而谈那股子劲头一下就被紧张替代。她咽了口唾沫,本能地侧目看向程念樟,恰好此时他也顺着陈珂的话头看向自己。
两人四目一对上,又立马分开来,生怕教外人看出了暧昧。
“她的基本信息,陈指导你应该看过了,刚才你也听了,她的专业功底不差,脑子活络,人也比较上进,应该是个不错的苗子。”
程念樟居然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夸自己,罗生生是真没想到。
“只可惜了,是个女孩子,我们这个行当你也知道,基本没有女的。小姑娘上进是没什么问题,但极限就在那,总不能让你扛着五六十斤重的斯坦尼康到处跑,对不对。”
摄影是很吃体力的职业,常常要背着或者提着稳定器到处跑,所以基本没有女性,这点在座的叁人都是知道的。
但程念樟作为演员,打交道的都是摄影指导,和技术人员沟通并不多,一个斯坦尼康重五十斤这种事,他也是刚知道。
“没事的!我能……”
“你先别说话”罗生生刚要夸海口,就被程念樟给厉声喝住了,他蹙眉看眼一脸懵的她,继而转头对向陈珂:“定点机位就可以了,没必要让她操作斯坦尼康,到时候别跑了摔了,把机器报废,得不偿失。”
程罗二人坐得很近,台面下,程念樟说时,左手紧紧按住她的膝盖,教她不要乱说乱动得意忘形。
而罗生生听他话里指东打西的,倒像在心疼自己,立马就乖顺了起来,即便她听到能背斯坦尼康,内心是兴奋大过恐惧的。
“小罗,你的想法是什么?我那晚同意让你进组掌机,不单单是因为念樟难得找我托人情。我自己也是有点好奇,怎么会有女孩子要赶着趟的吃苦。学摄影的话,做平面摄影,出路要广得多,不是吗?”
陈珂话毕,笑着抿了口茶,低头时用余光瞥了眼程念樟,他觉着他今天多少有些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其实我都行的,大一点的机器除了没坐过摇臂车,定点或斯坦尼康我都可以,小一些的无人机和穿梭机我也会用。我本来学电影史的,研究生时候兼职电影记者采访了澳洲女摄影师Mandy Walker,她也是电影学半路出家的。我当时和她说我想拍电影,她就鼓励我,喜欢的话去做就好,其实也没那么难……”
罗生生一口气下来多少有些嘴干,喝了水后继续道:
“我知道这个行业有很多默认的规矩,给女生的门槛会很高,但归根结底是有些小瞧我们的,是吧,Evan?”
她是真的记仇,逮到机会就要讽刺他一下。她刚说完,膝盖上的手就往上掐了一记她的腿肉。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了,罗生生无声地啊了一下,而后假装挠痒痒,把手伸到台面下报复性地回掐他的掌心,不料刚想用力,手反被他大掌包住……
现在台面下他们两手牵着,互相较劲,台面上却看不出一点端倪,都是一本正经的正襟危坐。
“别人我不知道,陈指导一向是比较开明的,你今后虚心跟着陈指导学习,不要惹是生非,听懂了吗?”
程念樟虽然嘴角带着笑意,但看她的眼神就和刮刀似的,吓得她只敢“嗯嗯”点头。
这男人得到答复,看她还算乖巧,又转向陈珂:
“那就让她先从固定机位来吧,大体量的器材你们团队那么多男人也用不上她,陈指导,你觉得呢?”
陈珂本来收她也不过卖程念樟一个面子,哪会真让她上重机器。本意也就是试探试探这个女孩子的底线和决心罢了,毕竟摄影这个职业是要吃苦的,来个娇娇女反让团队伺候,成何体统。
“那就听你的,我没意见,明天让小罗找B组的负责人报个到就行。过几天等你和魏寅商量好了,合同我们再谈。”说时,陈珂看了手机“时候不早了,我下午有一个外景要出,同事在催了,你们也早回吧。”
听到逐客令,两人和陈珂握手言别。
回安博的路上,尽管程念樟没开口,罗生生还是和他仔细讲了换机器的利弊,还有说动Robin 的办法。
程念樟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态,但大多记在了心里。
昨日与梁岿然和赞助商碰面,这些人开得条件离谱又下作,他没有答应。眼看开机在即,资金却没有完全落地,开源不行,只能节流,所以才会如此被动。
罗生生不懂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拍好一部电影不容易,虽然他看起来什么都难不倒的样子,但背后心酸,她都看在眼里,说不心疼是不现实的。
“到了,你自己上去吧。”
车停稳在安博地下,两人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罗生生心境和昨日大不相同,她也不扭捏,拿上自己的东西,便要下车。
临走前,终归还是有点不舍,她把着门弱弱道别:
“那……那我走了,到时候剧组见。”
说完,不等回复,门便被合上。
程念樟看着她小跑的背影,有片刻晃神。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习惯性地伸手向车前摸烟。
一个奇怪的东西被烟盒打落,他捡起来,发现是罗生生早上买的公仔。
警觉惯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查看有没有隐藏的窃听和盗录设备,确认无误后,才开始留意公仔的样子。
他看着它的同时,这个玩物也拿厌世的眼睛对向他。
“幼稚”
对视了一会儿,这个男人一面骂着幼稚,一面却把它放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