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拿着一份邸抄,安静地望着他们,并不问胡登为何在此,也不为他们这相持的架势所讶然。
青河镇在沧州东面,而秋湖跨了大半个沧州,宁德县又在秋湖尾段,纵使全程凭车马驱驰,仍旧十分奔忙劳瘁,她取到邸抄后,挑了一间客栈,独自过了一宿,才赶来这里。
仆从顾不得撵人,忙返归通禀,留下云荇与胡登在原地,胡登在此徘徊那么久,眼看见着了她,劈头问道:“你给躲哪去了?找你一回怎么比见菩萨还难?”
云荇没看他:“若你还要下山雪崩,也改日再说吧。”
胡登蹙眉,她往常言谈伶俐,这会儿不知怎么有些兴致寥寥,他在倚秋楼被重挫后,云荇对他说了一番离经叛道的话,胡登琢磨不透这姑娘,但他连栽两回,没打算赶着上再挨一顿。
胡登冷道:“你犯不着为难,这次不是我下,我一友人棋风强悍,你若对上一局,在他手上准讨不到好果子吃。”
原来是替人邀战,云荇对这样的激将法仍是无甚反应,事有缓急,闲趣自然被搁在了后头,何况内衷未平,她没有十分的把握会去践约。
胡登等了半晌,见她缄默,正要上前一步,范希就带着叁两仆从出来了,他看都没看胡登,只挥了挥手,仆从就各个手执笤帚往胡登身上扫灰赶人。
胡登抬袖挡着扬尘走远几步,还想朝云荇大喊,但被拦在了门前,等尘屑散得七七八八,范成已经将人带了进去,陡剩他与几个仆从干瞪眼。
有下人善后,范希领着云荇绕过照壁,离了大门,耳根才清净。
彼此许久没见,他略有愧意:“云姑娘此番怎地来了,那竖子总来纠缠,我们也不胜其扰。”
范希没有向胡登透露过她的行踪,其实他也不清楚云荇人在何处,只是她一出现,叫胡登会逢其适,逮了个正着。
云荇不介怀:“人离开就行,见好就收。”
在茶肆时就听闻过胡登屡次寻她,范希撵人还是用笤帚,没下重手,八成是因身在官廨当差,动静若是大了,怕不好理。
范希心有分寸,颔首以应,领着她往院中去。
这处二进院落,园圃中秋菊繁茂,廊上的额枋木刻精细,雅意十足,云荇初来,范希忙为她导引:“这一片都是家父闲暇时摆弄的花草,秋后便是菊与丹桂最盛,再过些时候,木槿也该开了。”
范希两父子先前沐恩于她,范希对云荇存敬,这回小姑娘亲来探访,他颇为热诚。
只不过他的滔滔不绝,被无心细赏的云荇止了话头,她正眼瞧了他,道明来意:“范大人,无事不登叁宝殿,我来此叨扰,是有些事想与范老相商。”
说罢翻开折着的邸抄,递给他。
丛刊杂报均取自书局,以往在月头有十来份抄送官署,驿丞也会收到,九月已进下旬,这一份范希却没看过,显然不属于当月,他接过邸抄,粗扫了一遍,俶尔怔然看她。
云荇沉静与之对视,范希心知轻重,他在倚秋楼时曾因蒙她恩泽,应下报本反始之诺,要事当前,他撤了虚话,引她穿过连廊到正厅,才拿着邸抄去找父亲。
范成今日没去倚秋楼,范希搀着他出来时,云荇并没在坐榻上等候,她站在地堂边,望着日光中的微尘出神,范希吩咐仆从斟茶,招呼云荇行近,对着父亲与她二人道:“云姑娘暂且与家父商谈,我去寻一趟蒋晟。”
范成点头,在儿子离去后,才将邸抄放在案几上,望着这个昔日旧朋僚曾竭力庇佑的年轻姑娘,原旧有些不可置信,他面色凝重,对于她的溘然登门,揆情度理,多少能揣测出一点事。
“一别数日,云姑娘应当去过青河镇了,如今携此抄前来,希望老朽如何做?”
知道他已经看过邸抄,云荇向范成微微颔首,单刀直入。
“晚辈陈请叁样东西,荐文,篆章,以及范老致仕已久,恳借旧时鱼袋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