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红跟着那一众后妃,正要往正殿去的时候,她目光扫过头顶那片灰得快沉下来的天,脚最终在门槛外打了个转,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了。
裴隽柳并没注意到她,她正忙着细声细语安慰前头心慌哭啼的妃子。
那后妃同她差不多年纪,却已嫁入深宫,少时活泼的打扮都已被这深宫的规矩彻底改变,眼眉之间粉黛妆容,都是这宫墙之内的烙印。
裴隽柳颇有些难过,见她哭啼,顾不得旁的,主动伸了手挽她,温声细语地安慰起人来。
仇红目视着她们二人并肩入了殿内,这才转了脚步,往殿外而去。
她一路走得极快,立政殿很快便被她抛在了身后,眼前雪的影子凌乱, 但除了鞋底与青石板摩擦的声音外, 再无别的声音,天光暗得仿佛剩下最后一丝了,但仇红的脚步却越发轻快起来。
离立政殿越是远,便越是觉得松活。
越松活,便越急迫。
脚下一刻不停,穿行在网错的宫道之中,仇红目不斜视,只觉心快要飞出喉咙口。
直到视线之中足以瞥见那楼阁的一隅。
她才一点点缓下脚步,允许自己放慢动作,一点一点地前去靠近。
行到此处,宫中的人影已至荒芜。
宫门之后,只余一座数年无人问津的寝宫。
推门而入,便可见凋敝的门楼,落寞宫阙碎瓦残壁,青石板中荒草丛生,没有一处,不透露着萧索和破败。
仇红踏入此间,微微抬眸,目光从那楼阁之上空寂的花窗,飘向石券门面上饰雕的缠枝鎏纹...最终又避无可避,落向那悬在楼阁之上匾额上刚劲有力的字样。
——秋虹斋。
这一刻,仇红心中无法自抑地,默念起那个她许久都不敢提及的名字。
十一。
她的十一。
这漫长无边,痛苦无望的日子,终于在这一刻,因为再次踏入这个曾与他相关联的故地,而有了一丝值得的滋味。
她走上石阶,仰头望向那黯淡的匾额。
秋虹斋三个字,在分外沉寂的天色之下,却显得那么刺眼入目,几乎要刻进她的眼底,剜下她的心肉。
今天。
新年的第一日。
“阿砚,我来看你了。”
***
仇红第一次踏入宋池砚的寝宫之前,这地方本没有名字。
这里从前是流华殿的一间偏房,从前用作下棋饮茶之所,宋池砚入宫以后,念及国库吃紧,便强行将此间改成了寝宫。
总体而言并无大的格局好动,就只在中间放了一座紫檀木雕云纹屏风,屏风后置床榻妆台,前安条桌圈椅,又在西面的窗户下摆了花草瓷瓶。
这陈设相比其他皇子而言格外清贫,但宋池砚本身便是个毫无需求的人,寝殿对于他而言无非是个起居之地,富丽堂皇无需与之沾边,简洁足够即可。
宋池砚一直奉行这样的生活原则,却不想不久以后,他便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
不为别的。
仇红头一回赏光他的寝殿之前,宋池砚便飞快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寝殿之中可供歇脚的地方,就那单单一张圈椅,仇红要来,他们二人便必有一人要站。
宋池砚绝不会在这事上亏待她,但又不愿她在这种细节上与自己软磨硬泡,于是赶在她光临之前,宋池砚便从日常的课业时间之外挤出空闲,亲自动手改了一座长榻,她来时,便可靠在那里歇息。
夜夜动工是很耗费心神的事情,宋池砚盘算着仇红入宫的时间,定好计划按部就班。
却不想在宋池砚为那张长榻熬完第三个大夜后,仇红便看出了端倪。
宋池砚本有意隐瞒,但仇红只要稍稍一抬了眉,面色稍稍得有一点不对,他便招架不住,乖乖地全盘托出。
“那长榻做好之后,你便能好好歇一歇。”
“我不想你累。”
他十分诚恳地说着这话,为防仇红生气,他提前侧了身体将她离开的路堵住,微垂着头,毛茸茸的额发在暖光之下镀上一道柔和的金边。
仇红就沉默地看着他垂下的头,一言不发。
她越沉默,宋池砚越是忐忑,眼巴巴地抬眸望着她,试图求饶乞怜。
仇红听完整个来龙去脉,其实早已经不气了。
她只是喜欢宋池砚朝她卖乖的模样。
毕竟他从前可是对她爱答不理的一把好手,现在肯这样乖乖服软撒娇,她可不得多尝点甜头么。
她越是使坏,宋池砚便越是上套,整个人都快往仇红身上倒了,但顾忌着宫廷禁地,还是克制住了冲动,只能可怜兮兮地去勾她的小指。
“将军......”
他拿指腹蹭着她的,“我保证没有下次。”
仇红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宋池砚开口叫她“将军”的时候,她便招架不住,松口了。
长榻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但宋池砚后面几日,却更加不见踪影。
这一回,仇红懒得问话了,所以不请自来,直接到了他的寝殿。
梨木雕化屏风挡住越水而来的大半日光,宋池砚正在书案上趴睡着,眉眼舒展,整个人笼在那柔和的光影之下。
仇红走到书案后,小心翼翼地绕开睡着的宋池砚,伸出手去,试图撑开他掩在肘下的字卷。
她一边盯着那张赏心悦目的脸,一边格外轻手轻脚。
她不想打搅他的清梦,但实在好奇,除了那张长榻,他这些时日还在“偷鸡摸狗”些什么。
手方一触到纸页,掀起一点,正趴睡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笑盈盈地盯着自己。
仇红本以为是纸张摩擦的声音暴露了,宋池砚却说,他只是闻到了她。
“人如何能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