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了?”
朱元璋听不到朱标的回答,轻声问了一句。
黄禧的头自从他们谈起封位时就已经快要垂到地上去,如今听到这样的父子对话,更是屏住了呼吸,恨不得装作一个死人。
“这是刘先生的选择,儿臣没有理由心疼。”朱标叹了口气,“想要完成抱负,做壁上观从来是不行的,他是时候从天上走下来了。”
“父皇自淮西起家,跟随立功的将军们多数都是淮西人,就连李善长也不例外,这样庞大的集团,除了浙东文人,还有谁能去抗衡?”
“外面起了流言,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这话虽是淮西勋贵们为了捧杀传出去的,但刘伯温早已搅进浑水里了。”
朱标继续道:“他是浙东文人的表率,要想平衡朝局,必须也只能站出来做那只领头羊。”
“标儿。”朱元璋停下了,他转身回来,拉着朱标的手让他站到自己身边。
黄禧如负重释,迅速挪步到后面提着灯,尽量减轻脚步的声响。
“咱一直没有和你说咱的心里话。”朱元璋道,“但你知道,那是因为咱相信你,你从小就懂事,不用爹和娘多操心,爹相信你什么都能想明白。”
“你和刘伯温走得近,咱没说什么,他确实能教你许多爹不懂的知识。你和韩林儿交朋友,咱也没说什么,咱知道你心软,见不得可怜人。你和朱文正不对付,咱更是无话可说,因为那是他自己不知分寸,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这里头呢,有的是你错了,有的是别人错了,还有的谁也不能怨,怨谁也没有用。”他继续道,“咱知道你去看了小明王,拱卫司的人和咱说了,从凤阳回来的后半截路上,他们没见到世子下车。”
朱标眼前浮现出去年冬天的寒水与芦苇,他打断了朱元璋的话:“爹,你是在安慰我吗?”
“差,差不多。”朱元璋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过后却是有点扭捏的大方认下,“你是咱的嫡长子,你一出生,咱的整颗心就分了你一半,还有一半在你娘那里挂着,你叫咱怎么能不关心你?”
朱标笑了:“我没有父皇那么吝啬,不过我虽分了一些出去,现在也已经收回来了。”
朱元璋的眼神在夜色中柔和下来,黄禧的灯照不到他这里,在茫茫黑暗中,执掌江山的帝王仗着无人发现,终于展露常人的感情。
“其实那个时候儿子差点没有忍住,几乎只差一点点,也许我就会让父皇失望了。”朱标道,“但是小明王在临死的时候,曾说了一句话,让我改变了想法。”
“他说什么了?”朱元璋好奇道。
“他说自己要是有重来的机会,一定会杀了父皇,让我也尝尝没有父亲做靠山的滋味。”
“人之常情罢了。”朱元璋见怪不怪,“圣贤书上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实在是天真、幼稚,书生之见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