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徐达的手臂细微颤抖着,“臣以为此人肯定恨透了臣,所以才出言污蔑。”
“嗯,继续说。”
“此人大约是想借此机会在军中立威,提升自己的派系来打压臣。”
“还有呢?”
“还有……王爷如果真的怀疑了臣,那我军的部署必定会暂时被打乱,文武百官的升迁调动也会出现转机,浑水一出,即可摸鱼,此人的目的便达到了。”
朱元璋没说话。
徐达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胡诌:“所以此人一定是张士诚的奸细,联系最近的动向,臣斗胆猜测,他是刚刚叛逃的谢再兴。”
“……徐达啊,徐达。”朱元璋站了起来,冷冷道,“你把自己当傻子,也把咱当傻子吗?”
那滴汗猛地落了下去,在徐达鼻尖下的地面上溅起水花。
“臣不敢!”他又磕了一个头。
“你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咱也说了不会怪你,你还在害怕什么?莫非是心虚了,真的打算谋反?”
“臣绝没有谋反的意思,王爷明鉴。”
“那么你是打算告诉咱,你就是单纯的蠢罢了?咱让一个蠢人当了咱的丞相,和一个蠢人称兄道弟吗?”
质问一句比一句声高,音浪如海般倾覆过来。
“不,臣不蠢,此人,此人……”
徐达想到了朱兴隆。当年闹饥荒的时候,他也还是小孩子,亲眼看着朱兴隆拉扯一大家子,费力在地里刨野菜,对抗来催收的小吏,用拉货赚来的铜板给他的母亲买并不起作用的药草熬着喝。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和王爷放牛的那时候,王爷即便吃不饱饭,也没什么力气,可是照样淘气调皮,他家里的那些粮食,都是他的长兄攒下的……
我也,也喊过朱兴隆一声大哥……
那是他的儿子啊,朱文正是他的儿子!
最终,徐达闭了闭眼,用很轻,却很果断的声音道:“此人是朱文正。”
朱元璋也闭上了眼睛。
他们两个如今照样是一站一跪,气氛心情却已大为不同,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脸,表情却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朱元璋比徐达清醒得快多了,他把胸中被唤起的柔情和感动通通埋葬,加了几捧土踩实,立好墓碑,将墓园的钥匙打碎到童年的记忆中,便前所未有地清醒了。
这一清醒,以往被他刻意忽略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全都翻涌进上心头,不管是战事上的,还是私人上的问题,崭新的与昨天刚发生没什么两样,清晰透明。爱之恨其生,恨之欲其死,朱元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纵容朱文正那么久。
再睁眼时他的眼里只余下杀气。
“徐达,你回去做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