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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54章(2 / 2)

“什么?”陆子溶略现厉色,“堂众死在营地,你们就这样回来?”

“是……抓重九堂要紧,原本打算另去收尸的。”

陆子溶不再追问。他明白,这些人将此事暂时隐匿,是为了利于他们的「请罪」。

众人绑着人犯前往京州府。经历这么一幕,陆子溶再没了去东宫解毒的兴致,左右不是撑不下去,他打算再拖一阵。他回屋歇息,海棠找来大夫,煞有其事地给他把脉,他却只要管风寒的药。

待众人退下,陆子溶披了斗篷在窗边看雨,脑海里徘徊不去的却不是众人请罪的情景,而是那个叫凌威的堂众。

虽然陆子溶和大多数堂众并不多话,但他叫得出大多数人的名字。他记得凌威的长相,想到此人因为大家荒谬的揣测就曝尸荒野,他感到心痛。

那些荒谬的揣测,又何尝不是因为他陆子溶。

他决定亲自去给凌威收尸。

就算身子抱恙,去趟营地带一具尸身回来,总是够的。

……

这天,躺了大半个月的太子终于出门了。

傅陵本就旧伤未愈,又被陆子溶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到能出门时身上也缠着绷带,加一层衣裳还显得臃肿。

窝在东宫太久,他先去六部衙门巡视一圈,又去齐务司看看情况,最后到了京州府。远远他便看见一伙身穿致尧堂服装之人,押了一车囚犯守在门口。

傅陵不动声色,让自己的车驾停在侧门,避开外头的人进入京州府。

他如今代理国政,京州府按理也是他所辖,但自从他在此被定了罪挨了打,众人在他面前难免尴尬。他臃肿的衣裳没有系死,带子开了一根,衣角卷起,露出身上的绷带。

几名京州府官员愈发窘迫,京州府尹干脆在他面前跪了,张口便是一连串请罪的话。

傅陵无奈一笑,亲自动手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来,“好好的跪什么?孤自己犯下的罪行,理当受罚。齐务司的人动的手,还能怪在你们头上?再说孤没怎么伤着,做给人看罢了,前几日宫里还送来不少东西呢。”

宫里的确送过东西,不过不是他爹傅治送的。太子纵容手下殴打人犯,或是太子被判四十鞭,反正没死没残,尚能处理政事,傅治就不会关心。

倒是沈妃,觉得太子犯错宫里得表个态,而她目前是位分最高、最受宠的妃嫔,就送了一把戒尺和一堆补品。当然,送这种东西,还得以皇帝的名义。

几句云淡风轻的话,让众人觉得此事并未给太子殿下带来什么损失,尴尬便化解了。

听说外头来了一大帮人,京州府尹派人询问情况。傅陵就找个角落坐了,夺过重九堂一案的文书翻阅起来。

翻过前几页给他定罪的部分,接着是案情经过,看见陆子溶亲口审问出的众人叛出致尧堂的缘由,他心中一紧。陆子溶听到这些,定然十分难过,可那时自己还病在榻上,无法陪他度过……

不过,若他真的去了,恐怕陆子溶也是更糟心吧。

他很是无能。

再往后看,案情审问明白,便是众人关于判决的争论。几名为首之人该杀就杀没有异议,可不少堂众是被诱骗而来,又没来得及伤人性命,这就难办了。

傅陵将双方观点一一看过去,这时出去盘问的侍从来报:“回太子殿下、诸位大人,来的是致尧堂的人,他们把重九堂各分部余孽都抓了!”

有人道:“本想这两日去剿灭余孽,居然被致尧堂抢了先?一个江湖帮派,竟如此好心?”

也有人道:“重九堂分部的位置分明是东宫送给京州府的,他们致尧堂怎么知道?”

府尹道:“带他们进来。”

为首的是顾三,后头跟着两个堂众,讲述了擒拿重九堂的过程。府尹便道:“致尧堂真乃江湖义士,为官府分忧。是你们陆堂主的意思?”

不待顾三开口,就被身后的人抢话:“不是陆堂主,他这些天病着,是我们自己的主意。堂主只是吩咐我们把人送来罢了。”

说到「病着」二字时,一旁某张桌子上打翻了墨。

府尹问:“早闻江湖帮派上下分明,堂主不发话,你们便擅自做主?”

顾三拽了身后人一把,对方却不理他,“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讨好堂主嘛。致尧堂堂众跑去重九堂,我们人人都是知情不报,若不做点什么来弥补,堂主还不得要我们的命!”

他说这话时十分认真,显然是真的恐惧有人要杀他。

致尧堂的家务事,京州府尹不打算过问,正打算随便赏些银钱打发了,傅陵却忽然冷冷开口:“知情不报便要杀人,这就是你对你们堂主的看法?!”

对方愣了愣,却又一抻脖子,硬气地说:“陆堂主向来冷面无情,杀人从不手软,我这样想难道不对?”

傅陵攥紧拳,动了怒:“放肆!陆堂主为致尧堂付出多少心血,只因个性淡漠,你们就如此污蔑他?!他从前在致尧堂遭受过什么,你们并非不知,为何半分体谅也无?”

“堂主从前遭受过什么?”那人一脸迷茫。

傅陵也愣住,陆子溶从前的事,他的手下竟不知么?

……

陆子溶是悄悄离开堂里的,怕让海棠看见,以他身子虚寒为由不让他出门。

他裹得厚,配个手炉在怀,外披蓑衣斗笠,上马前往重九堂营地。那处并不远,算上搬运尸身,来回不到一个时辰,他虽不宜受风,这点行程还禁得住。

这一处营地位于水边的山林中,他驱马上山,此时尚无不适。

山腰处,重九堂搭建的帐篷已被尽数捣毁,物件七零八落,帐前横着几具尸体。营地本有重九堂数十人,将他们全部擒获,却只杀了这几个,可见其谨慎小心。

他找到了那具服制相异的尸身,看见凌威胸口插的一箭时,心里忽地一抽。

他执掌致尧堂十余载,早已看惯生死聚散,可方才手下因为并不存在的罪名向他求饶,此时他心头涌出一股热流,融化了冰凉的体肤。

这是悲悯吧。可他悯的究竟是面前的死者,还是自己?

陆子溶微微垂首,长睫轻颤,将雨珠抖落在眼中。他慢慢上前,动作不大协调,不知被什么绊倒,向前扑倒在地,让风刮跑了斗笠,腿脚也糊了泥。

大雨灌下来,他擦干视线,正要抱起凌威的身子,却见那沾着血和泥的手指稍稍一弯。

陆子溶一惊,抬头再看,见凌威眉心处挤出褶皱,喉头发出的低哼几乎要被雨声掩去。

他还活着!

“凌威,凌威,听得到吗?!”陆子溶拍他的脸,手和话音都在发抖。

回应他的是凌威无意识的一转头,仍未睁眼。那箭插得深,应当是一箭倒下去,众人就当他死了。

陆子溶感到自己被冲刷透了,力气在流失,按照原本的计划,他现在就该返程。可倘若将凌威带回去救治,此人很可能撑不过这一路。

莫说凌威是他的手下,就是素昧平生,他也不能就此不管。

只一瞬间便做了决定。他解下斗篷盖在凌威身上,将手炉塞进去,自己则去帐篷处的废墟里翻找。

重九堂本就没有大夫,能找到的疗伤之物也简陋。陆子溶只用一块纱布就拔了箭头擦了伤口,再缠住伤处止血。

这些事花费了他不少工夫。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撑不住,得尽快带着凌威返回,却发现马已不在身边,竟自己跑去河边喝水了。

不是多远一段路,可他不得不抱着凌威过去,这对倍感虚弱的人来说困难不小。但陆子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小心背起凌威,深一脚浅一脚向山下走去。

雨水将身子浇得冰凉,风吹透衣衫。陆子溶背上负重,脚下泥洼,撇不开黏在脸颊的湿发,睫上雨水模糊了视线,山路、河水、天和云糅成一片,在通身力气耗尽时,骤然暗淡。

脚下脱力,他扑倒在地,和背后的人一起滚落泥地,一身脏污。

他知道自己必须站起来继续救人,可手脚不听使唤,费了半天努力,仍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漫天大雨中困于泥地,他一生都是这样无力。

“堂主——”

马蹄声快速接近,清亮的唤声划破长夜。

陆子溶用最后的力气睁开双眼,在模糊的画面中分辨出海棠的身形。

……

傅陵带一众致尧堂成员去了京州府的厢房。这些人大多认得他,只不过在不同场景中相遇,便问他身份。

傅陵没有急着谈论陆子溶患病的事,而是先回答他们的疑惑:“我算是你们堂主昔日的一个……学生吧,但我是舜朝的人,立场不同难免有冲突,不过我们的情分还是很深的。”

对方问:“所以你知道堂主从前经历了什么?”

傅陵道:“这是堂主的私事,我不能直接说与你们。你们还是回去问他吧。”

“可他肯定不告诉我们……”

傅陵故意思索片刻,道:“那我同你们一起回去,我来劝他,让他把一切都讲出来,和大家分说清楚,如何?”

众人都觉得这法子不错,答应下来,完全没想过对方可能本不知道致尧堂的位置。

就这样,傅陵跟随众人来了致尧堂,一路上一边打听陆子溶这些天的情形,一边暗自记下路线。到了院外,众人讶异地望着有两匹马行至门前。一匹没有驮人,另一匹却驮了三个。

三人中只有坐在最后的海棠是完全清醒的;中间的是陆子溶,虽然双眼紧闭,却还是靠自己的力气坐着;最前头的是凌威,身上笨拙地缠着纱布,人已经彻底昏迷过去。

“那是凌威!他没死?!”

“堂主、堂主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打算一周后开始日万,11月初完结。这周还是每天1-2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