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意坐在中间门的软垫上,双手叠放在腿上,白色的裙裾飘然垂在马车里柔软的毛毯上,谈华钰跪在她面前,蹭到裙摆的手仿佛碰脏了什么东西一般,颤了一下缩回。
常意开口:“你抬头。”
谈华钰依言抬起脸,常意扬起手。
“啪——”
狭小的马车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常意的手落在他脸上,谈华钰脸上浮现出一片殷红的指印。
谈华钰额头上的冷汗簌簌直冒,他撑在地毯上,死死咬着下唇,不敢捂住自己的伤处,也不敢出声。
常意用的力气并不大,她平静地收回手:“知道你错在哪吗?”
“卑职......知道。”谈华钰闭上眼睛,一字一字地回应:“卑职错放前朝余孽,不够留心,导致常家被烧,证据被毁,此为罪一;镇守城门四十六天,至今未抓到犯人,此为罪二。”
“是卑职玩忽职守,办事不利。”谈华钰低声说道:“大人教训的是。”
“一句也没有说对。”常意不再看他,掀起了车窗的帘子,外头的光溜进来了几缕,照清了她脸上淡漠的表情。
谈华钰短促地喘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到无比地挫败,即使在训诫他,也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常意突然开口:“你觉得我没在看你,在轻视你?”
谈华钰连尊卑都忘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的心思好像被人一览无余地读了出来。
那双明晰的眼睛和他对上眼神,常意说道:“是我在看轻你,还是你自己在看轻你自己。”
“谈华钰,我这一巴掌,是为你自己打的。”常意直视着他:“你真把自己当宫里的内侍了?”
“你一向细心,为何发觉有异不查下去,反而第一时间门向我邀功。“
“刘兵足的事情,你明明知道和沈厌有关,却把人送到谪寺,绕一个大圈子要我出面,为什么——是因为不想在我面前落下插手的印象吗?”
常意一句一句地问他,谈华钰脸色苍白,手扣在地板上,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常意倾下身子,对他说道:“如果你是因为能力不足而失败,我不会怪罪你,因为人人都会失败。可是你在做什么,揣度我的心思?你这样做,和前朝那些蝇营蚁附的太监有什么区别。”
谈华钰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她顿了顿,知道这话太过于刺激他了。
她低下声音:“别忘了,你也曾是前朝皇帝钦点过的状元,没有什么比他人低贱的,你要把自己当阉人,就只能是个阉人。”
谈华钰掐着指尖,一滴血滴在毯子上,他静默不语。
“起来。”常意冷声道:“当初你要我帮你,你说过什么?你不记得,我记得——隐忍就功名,你当初的气性呢,你要真不想干了,就入宫专心伺候人吧。”
外头长吁一声,车厢颤动了一下,车夫犹豫了好一会,不知道里面讲完了没有,过了半天没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才小声提醒道:”大人,谪寺到了。“
谈华钰动弹了一下,想下去扶她,常意却避开了他,踩着车夫搬来的凳子下了车。
“把里面的毯子收拾了。”常意吩咐车夫,和他擦身而过,留下一个背影:“收起你的心思,好好办事,我不需要别人阿谀逢迎,如果这周内我还没有看见沈闵行的消息,你就进宫伺候去吧。”
谈华钰像被钉死了一般僵直在原地,直到车夫提醒,才抿唇跟了上去。
“啊——啊呀,这是?......”封介的眼珠子刚从常意身上挪开,又看到了一位稀客。
旁边的侯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错愕地看着跟在常意后边的青年。
谈华钰他知道啊,可他这个样子......侯星两眼一黑,就看见他脸上那个显眼鲜红的大巴掌印子,五根手指的痕迹都清楚分明,看巴掌印的大小,很明显是个女子的手。
谈华钰本来规规矩矩的发冠现在已经歪到了左边,松松垮垮地挂着,发丝也松散下来——刚刚被常意一耳光扇歪的。他本来阴郁秀美的脸上还带着点血迹,显得更狼狈了。
最让人意外的是,谈华钰好歹也是十娘子面前的红人,这一主一仆没一人提出梳洗,就让谈华钰顶着这个狼狈的形象出现谪寺门口。
谈华钰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声音依旧柔和:“封寺卿,许久不见。”
“——是谈大人啊,也是稀客。”封介语气不变,自然地转向谈华钰这边,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得,把两人往里迎。
封介不愧是老滑头。
谈华钰处波不经地退后了常意几步,示意以她为主。封介便很自然地给常意带起了路。
无事不登三宝殿,常意来谪寺,封介用屁.股想也知道她是来干嘛的。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两人都省了客套,封介径直把她带到了看管刘兵足的屋子。
常意带着谈华钰进了屋子,封介识相地没进去凑热闹,和侯星回案前办事了。
侯星一路憋了:“谈大人这是怎么了?”
封介绷着脸,把镇石一砸,发出“碰——”的一声。侯星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能说的禁.忌,赶紧收声。
没想到封介耸了下肩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歉抱歉,我乐得手抖了——他,他还能怎么了?肯定是被常意路上收拾了呗?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