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里打扮都以轻便为主,也不涂抹脂粉,以免累赘身体、影响病情。在丁媛眼里,便是穷酸的表现了。
常意:“那你就多给我几件吧,我确实没什么首饰。”
丁媛嗓子里的话卡了一下,没想到她一点恼怒,还不要脸地接话了。
“大姐姐也是适婚的年纪了,还是自己多备些头面好,不然出去还丢了侯府的面子。”她悻悻然回道。
常意笑了笑,没说话。常笑莺阴阳怪气地说道:“反正丢的是侯府的面子。”
丁媛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自讨无趣。无论她说什么寻衅的话,常意都跟一团棉花似得没什么反应,好像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似得,反而让她憋了一肚子火气。
马车停在了这次举办宴会的园子门口,丁媛面色生硬地走在两人前面。
常笑莺故意落后一两步,小声嘀咕道:“拽什么,她还不是要蹭着我们才能进去,走那么快,她能进去不?”
“好了,你慎言。”
常意被常笑莺叽叽喳喳地吵得有些头疼,都有些后悔答应常熙回来参加宴会了。
光常笑莺和丁媛这两个人就能唱一台戏,更别提等会一群人坐在一起,其中的勾心斗角怕是不比打仗容易。
消夏诗会每年主办的人都不是固定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豪门权贵。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京城有那么大的园子。
这次的主人家是童家。童家是很有名的簪缨世家,童家老爷子曾任兵马大将军,算是沈厌的同僚。
南北政权统一后,老爷子就交出兵权痛痛快快地卸任了,常意因此对他感官也不错。
女子宴会这边,四周都有屏风遮挡,每个人桌子上都摆着熏香和花束,放了一盘精致到不像食物的糕点,风雅至极。
常意坐下来,也无事可做,索性端起那盘糕点。一个巴掌大的盘子里只盛了一个糕点,形似盛开的牡丹,每一层都做的栩栩如生,色彩过渡自然,仿佛刚被摘下来一般。
她细看了一会,发现这牡丹的花瓣原来是油炸过的酥皮,不得不佩服厨子的手艺。
“大姐姐,你盯着这吃的干嘛。”丁媛坐在她左手,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不过是一盘果子罢了,别人还以为我们没见过城里的糕点,把我们当乡巴佬呢。”
丁媛哪里不知道常意的底细,像常意这样在民间摸爬打滚这么多年的,怎么可能见过贵族宴席上的精致点心,她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常意觉得羞愧。
常意:“......”
她确实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糕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愧的。
早年在外,能吃上一顿细糠米粥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后来住在京城里,她身体不好,也不能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凡是留她吃饭,御厨做的都是清淡到不能再清淡的菜系,在上面做不了什么漂亮花样。
她对丁媛的话熟视无睹,用盘子旁边的小叉切开了这块牡丹酥,内里流出了混合着饴糖和红豆的甜腻香气。
这时旁边的侍女也开始为她们每个人倒上茶汤。
常意不禁感叹,她们的衣食住行真是无一不精,过得实在舒适。
丁媛眼看常意无视了她,自顾自地吃了一口糕点,咬咬唇把头瞥了过去。
贵女圈子就这么点大,出现了个生面孔,很容易注意到。丁媛家世不够,但住在京城里,也算半只脚踏入了门槛,场中还是有人和她相识的。
这下引人注目的只有常意一人——这是一张她们从未见过的脸。
常意的脸继承了春娘和淮阴侯的优点,属实不能违心说是平凡,虽然脸庞苍白消瘦,唇色浅淡,却因为精致的五官别有一番气质。
看到她的人第一眼大多都会联想比古西子,她身上确实有种沉静而羸弱的美感。
来这里参加诗会的大多都是年纪尚小的饱读诗书的千金,第一眼对常意感觉还不错。
已经有和常笑莺相熟的人开始小声向她打听常意的来历。
常笑莺有些不安地看了常意一眼:“这是我大姐姐。”
在她旁边的女子奇怪道:“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家大姐姐,你那个二姐今日怎么没来?”
“她......她,你也看到了,她身体不好,之前都在外头养病呢。”常笑莺磕磕巴巴地说道。
“这也太可惜了,好端端一个姑娘,生的是什么病啊?”
“呃......这、我,大概是。”
常笑莺哪里知道常意生了什么病,上次大夫来了拽了一通,她平时没好好读书,根本没听懂大夫说了什么,只好嘴里含含糊糊地把话题带了过去。
常意在那头听到她不大熟练的撒谎技巧,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常笑莺也许是出于好意。淮阴侯接她进府又没有瞒着别人,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做这样的掩饰实在没必要。
品完茶后,便是惯例的诗会了。侍女会给每桌发数张花绢笺和笔墨,供她们写诗。
花绢笺是从江南专门运过来的纸,触手温凉如肌肤,还带有不同的花香。
常意不大会作诗,也没听常熙回的馊主意找人代写,随意写了一首规整挑不出差错的放在了最上面。
事实上,这个环节才是消夏诗会最重要的部分,每个女子都会或多或少做些诗词,在宴会中读诗,最后选出诗中魁首。
男子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流程,湖的两边虽然有屏风遮挡,却挡不住读诗和喝彩的声音,既不冒犯,还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
这些暧.昧的小心思和常意一点也沾不上边,她对诗不感兴趣,对这些要么吟花要么吟草的诗更不敢兴趣,她打起精神听了几句,差点闭上眼睛。
“......那个沈将军,我听说他长了八条胳膊,有小钟楼那么高,可吓人了。”
常意被两个人的说话声惊醒,她睁开双眼,不着痕迹瞥了眼后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两个小姐在说悄悄话。
她再一看,身边已经没几个人了。到了评诗的环节,就不必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互相走动,交换彼此的绢笺。
这两人怕是觉得这人少,她还在睡着,才放心在这说悄悄话。
其中一个人她认得,正是这园子的主人,童家的独女童阳兰,刚刚就坐在首位敬茶。
童阳兰反驳那人的话:“可不是啊,我哥哥跟我说过,沈将军不是那样的,长得可俊了。”
“你哥哥莫不是骗你的吧。”那人忧心忡忡,又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位大小姐似得,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想着要嫁给沈将军这样的人......你不妨看看今日诗会的男子,都出萃拔类,你要是喜欢,哪个会拒绝你?你何必想那不该想的。”
“这怎么是不该想的。”童阳兰气鼓鼓地说道:“我童阳兰要嫁,就要嫁这世上最大的英雄,你看这些怂包,哪个上过战场,哪个立下过这样大的功绩!”
“不是只有上了战场才叫建功立业的......”
他们口里的沈将军,不会是沈厌吧?
常意扶着额头假寐,差点笑出声。童家这小小姐品味确实特殊,连沈厌本人都没见过,就一心要嫁给沈厌。
童阳兰还在说:“我怎么配不上他啦,我看我配的很呢,我爷爷是大将军,我两个哥哥一个校尉一个中郎将,我这样的家世和他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少女的话里充满着不谙世事的理所当然,连刚刚劝她那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怕童阳兰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让她听见,常意装作刚转醒的样子起身,吓了后面两人一跳。
常意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好像才看到两人一般,说道:“童小姐,我太困了,实在失礼了,不知旁边有没有可以走动的地方,我去醒醒神。”
童阳兰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季节开得花不多,院子里景观也零落,只有一处白玉兰的林子开得好,你要不介意味道浓烈,可以去走走。”
白玉兰本来开得是很好的,可是味道太浓,不讨风雅人士喜欢,因此今日也没安排赏花的活动。
常意不介意道:“多谢童小姐指路,我去那边看看吧。”
正好她也不想在这待着,和童阳兰这个主人家说了,便一个人离席了。
白玉兰的味道极好辨认,在席间就能隐隐闻到,常意顺着味道,慢悠悠地晃到了那片林子。
童家这片白玉兰的林子很大,整个京城应该没有第二个了。
有人不喜欢这样的香味,自然也有人极爱这清新自然的香味。
常意摘了一朵,想起唐灵在她小时候,经常带回一朵玉兰放在她枕边,好让她能伴着香味入眠。
她捻着这朵花立了一会。
现在天下安宁,随时都能看到这样美的花林,不必再在野外找许久才能摘一朵。
可是最喜欢它的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似地抬头。
一阵风吹来,花苞攒动,无数玉兰花的花瓣在空中飞舞,落在了常意的肩上。
花瓣中央,一道熟悉的剑气冲她面门而来。
常意不躲不避,直到那柄剑在离她咽喉几分处停下。
常意随手把刚刚摘下那朵玉兰放在如同霜雪般透着寒光的剑尖上,看向来人,缓缓开口。
“怎么,不是在躲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