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冒辟疆沉吟了一声叹息道:“中原士人历来都以中原学术声教远播引以为傲。可现今却突然发现中原在历法、教学、工艺等处技不如人,又在颁正朔、授人时这样的神圣之事上全盘引用‘西夷’之法。故而有识之士才会想出西学中源之说,证明西法虽优,但源出中国,不过青出于蓝而已。以求一扫现今儒林颓废之气,重拾中学的尊严。”
“不想让朝廷使用西夷之法颁布皇历。那就应该虚心请教,踏实治学。力争在天文学上超越西人,编撰出比西历更为准确更为严谨的历法。到时候别说是朝廷会用汉历,就连西人亦会采纳我中华之法。而不是像这般用神话、传闻和伪书,将别人的东西改头换面归在自己祖宗名下,占点口头上的便宜。”黄宗羲一脸肃然的正色道。
黄宗羲本想对所谓的西学中源艳论再作深一步的驳斥。可当他看见冒辟疆低垂的眼眸中所闪过的尴尬、不甘与失望之时,他忽然明白了,西学中源并不是单纯的学术问题。其间还夹杂着中华士人心中难以抚平的心结。这即是出于汉民族的自尊心,又是对传统的盲目自信抱残守缺。一方面中华帝国迫切需要引进西方天文学来制定历法,需要与世界接触,需要新式的工艺学来制造天文仪器和大炮,等等;另一方面,朝廷又要继承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传统,以“夏”自居,以“天朝上国”自居,以维护其统治。在这种情况下,提倡“西学中源”说,不失为一个巧妙的解脱办法。如此想来,冒辟疆等人会热衷于求证西学中源,文教部会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也就不难理解了。
黄宗羲心里十分清楚,面对这种问题,中原历代王朝都是政治高于科学的。但他打从心底里不想看到朝廷因为政治原因篡改科学。因为若是那样做的话,即是对科学的亵渎,更是对传统国学的不尊重。在这一点上,黄宗羲坚信女皇陛下与自己想法是一致的。至于西学中源之说之所以没有被取缔,只不过是出于女皇一贯的主张的言论自由。可他的内心深处却又隐约透着股不安。如果这真是朝廷的默许怎么办?就算朝廷不提倡西学中源,其目前发展的亦是极其迅猛。一味的反对可能事得其反。至少眼前的冒辟疆虽一直对自己唯唯诺诺,但在其心里应该还是坚持西学中源之说的。
于是在脑中飞快地转了两圈后,黄宗羲当下便换了个口气,拍了拍冒辟疆的肩膀,心平气和的说道:“冒大人,不必灰心。我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但金无足金,中华文明亦有自己的薄弱之处。而今的西学恰恰能补足我们弱项。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摆正心境才能取长补短。中华的文明不会因为一两处弱项变得一无是处,中华的尊严亦不是靠自欺欺人求来的!”
“大人教诲,下官定当铭记于心。”冒辟疆一个抱拳,虚心受教道。
眼见冒辟疆的态度远较先前诚恳了不少,黄宗羲又跟着点头道:“其实西学中源亦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主要看是何种学,又是何种源。古周髀盖天之学与现在的天文学有着本质的区别。将两者牵强附会地联系在一起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倒是西洋的政术,多与《管子》一书相合。《管子》有云:‘量民力,则无不成。不强其民以其所恶,则诈伪不生。不欺其民,则下亲其上。’这不正合当今朝廷设上下国会之意吗。”
听黄宗羲这么一说,冒辟疆顿时就又来了精神,却听他赶忙附和道:“大人所言甚是。下官在江南与一些在野士人交往,便听人提起过朝廷现行之法,以富国强兵为宗主,正暗合《管子》之旨。”
“是何人所言?”黄宗羲一听,有人同自己持相似的观点,不由也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