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还是夜色中深沉的潭水, 却映着点点柔软的波光。
裴夫人倒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像看什么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在近乎恍惚的绵长疼痛中, 裴洪生如同蝼蚁般缩在地上, 看着和自己并不相似的裴与墨,难得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
比起他,裴与墨其实更像裴家上一任家主,也就是裴洪生的母亲。
那是个独断而强大的女人,早年丧夫,近乎冷酷地养育着唯一的孩子, 承担起一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软弱地活了二十多年, 再遇到了裴与墨的妈妈。
说来可笑, 裴洪生有过太多情人,以至于他一时竟想不起她的名字。
只记得是个小镇姑娘, 穿着棉布做的白色裙子, 手腕上系着新鲜的茉莉花, 裙摆带着若有若无的香。
血腥味从舌尖呛出来,遮挡住鼻腔里一闪而过的味道。
裴洪生终于察觉裴与墨动作间的不留余地,他沙哑着声音, 挣扎着想逃,“…哪里对不起你妈, 我娶了她…那样普通的女人, 我生平第一次不顾母亲的反对娶了她, 还不够对得起她吗?”
裴与墨垂眸睨他, “真的是这样吗?”
“你娶她是因为爱她吗?还是因为你懦弱,无能,只能从她的身上得到短暂的虚荣和满足?”
挂断了电话,他嗓音里的一点软重新凝结成尖锐的冰,语调却是平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和悲悯,古井无波。
裴洪生感到怨恨。
被母亲安排着一步步走完前半生的怨恨,年少时被同龄少女嘲笑时的怨恨,没有钱就失去朋友和情人的怨恨。
带着那样怨恨浇灌出来的愤怒,裴洪生怒瞪着裴与墨,“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没有错!当初是那群绑匪绑架的你,是你妈自己流的产自己发的疯!你不找绑匪麻烦,为什么只抓着我不放?”
“是你要跟你妈走的,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就算是你妈…总有人要掌控规则的!”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在你才生下来时掐死,就是居然容忍你长大!…”
他在地上趴着骂了很久,憔悴的白发和苍老的面容都不像是前几个月还有模有样的中年绅士,尖叫着控诉着,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不得了的委屈。
裴与墨移开脚,幽邃的目光落在裴洪生身上,像是乐于欣赏他的丑态,又像只是行使惩戒的无情无义的神。
等到房间再度陷入静默,才下颌微抬。
裴四飞快地跑过来,把一沓照片放在裴洪生面前细细码好,又飞快跑走。
视线触及照片上血肉模糊的一团,裴洪生“啊”地一声尖叫,浑身发软地往后弹,连身体再都不敢颤抖。
裴与墨心情颇好地解释道:“你口中的绑匪。”
当初那几个人受到庇护,远远地逃了,天南地北的并不好找,还是江老爷子帮忙寻到的踪迹。
诚然,他们如愿没有进牢房,但过得比在牢房里凄惨百倍。
裴洪生险些被吓破了胆,“放过我放过我,我再不乱跑了,还能来见你妈,我我我我离婚娶她…”
“我没有错我有钱我给你钱我是你爸爸啊…”
软泥般翻来覆去地,裴洪生一下怒骂一下恳求,他的胆子比裴与墨所料想得要小多了。
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裴四:“快叫护士来,他疯了。”
裴洪生抓住裴与墨的裤脚,嘶声:“我没疯!我没有!放我回去吧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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