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说着,在垃圾杂乱的茶几上清理出一块空地,拿纸巾擦干净后,将手中的成绩单和报纸轻轻地放在了上面。
“这话不应该是一个老师对一个家长说的,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你要是想去投诉我的话,也没关系。”
周芳表情严肃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矮小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
她软弱、犹豫,随波逐流,不辨是非,将一生都过得浑浑噩噩。
这不是周芳见过最糟最坏的家长,却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一类人,坏到极致的父母还可能让人在醒悟后决心逃离,可这样一个看似朴实又平常的母亲,则会在不知不觉间,把懵懂天真的孩子同化成下一个自己,将这样可悲可恨的人生代代传递下去。
“你真的太糊涂了,从十多年前调换孩子开始,一直到今天,都是糊涂的,你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糟,也害了两个无辜的孩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另一家的父母没有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但你不应该因此觉得自己的错误就随之消散了,你始终有错,而且时至今日,依然在犯错。”
“清沅现在独立生活,会有老师、朋友和同学关心照顾他,我认为以你现在的心态,不适合再接触他,起码在你想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之前,请不要去打扰他。如果你做不到爱自己的孩子,至少别再去伤害他。”
周芳起身,在准备离开前,看着客厅里乌烟瘴气的环境,最后道:“罗女士,不要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日子是自己的,不管后来经历了什么,你还记得自己内心最初的想法吗?”
“你辛苦地怀胎十月,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换去一个富裕的家庭,是为了让日子变成现在这样吗?是为了在十多年后这样对待他吗?”
“比起教养一个从来没花心思去关心过的孩子,你更应该反思自己的生活,别再继续错下去。”
话音落地,周芳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长久的静默后,罗秀云缓慢地伸出手,微微颤抖着拿起了周芳留下的这几张纸。
报纸内页的黑白照片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恰好跃起,做出了一个很好看的投篮姿势。
裴清沅很高了,比她要高得多,完全是个大人的样子了。
恍惚间,罗秀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病重的丈夫躺在家里,而她躺在窗明几净花费高昂的产房里,满头大汗中听见婴儿的啼哭,她霎时笑了,笑得高兴,也笑得忐忑。
刚出生的小孩子总是皱巴巴的,可她的孩子却很漂亮,在做出那件错事之前,她几乎舍不得让儿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没有时间为他起个名字,因为在待产的每一天里,她都在算手头剩下的钱够不够撑到明天,在想一路苦过来的丈夫还能陪她多久,在挣扎到底该不该那么做。
整个医院里来往的人都有从容的步伐,不需要为钱发愁,他们带着鲜花和保温桶雀跃地走进不同的病房,除了罗秀云在的这一间。
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
所以她渐渐不再挣扎,顺从地任自己被心底愈发嘈杂的欲望卷走。
她偷偷放下尚未起名的儿子,亲了亲他的额头,在心里小声说:“你会过得很幸福的,要比妈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