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水是清澈见底的,河中无一活物,只是每当把船桨划过去,泛起涟漪的一圈圈水纹中,便会有点点荧光向小鱼吐泡似的,摇摇晃晃浮到半空中来。
李章坐在船尾,看见这些光点都像是有生命似的,在他身边忽明忽暗的悬浮着,心里觉得很神奇,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摸,却在指尖将将碰到一个光点时,被范昱厉声喝住。
别打扰他们,除非你也想被困在这忘川河中,永世不得超生。范昱严肃地道。
李章连忙缩回手,悻悻笑道: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范昱摇了摇头,犹自把两手拢在一起,虚虚捧着一团聚在一起的十数个光点,默不作声地看着,一双手却从始至终没和它们有半点接触。
这里的每一个光点,都曾是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半晌,范昱才接着解释道:他们的执念太重,重到即使是我和谢曲也无法化解,所以他们最终选择跳下忘川河,将未来和过去全溺在这里,抛去一切,留在河底做一场永不会醒来的美梦。
顿了顿,再好整以暇地看向李章,顺手将那十数个光点小心翼翼放归河里,他们的欲念太重,使得他们每个人都像饕餮一样无法被满足,你刚才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他们,把他们从美梦里吵醒了,他们一定会立即对你群起而攻之,把你撕成碎片。
李章:好险。
范昱这话刚说完,不止李章打了个哆嗦,连正站在船尾划船的谢曲,都不自觉挺直了腰板,汗津津看着一个光点擦着他鼻尖飘过。
一路再无话。
直到行至奈何桥下,李章起身上桥,临走前,忽然转头对范昱道:谢谢你。
范昱冷着脸摆摆手,赶紧走吧,你哪里谢得着我?
李章低着头,十分温和地笑了一下,认真地道:谢谢你帮我骗弱弱,没让她和我结阴亲。
范昱又把眉头皱起来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不必装了,我知道你其实没让弱弱和我结阴亲,因为你先前说过,弱弱一旦与我结成阴亲,定然活不过五年。李章毫不畏惧地望向范昱,郑重向他躬身行了一礼。这一次,把腰弯得很低很低。
李章说:我在来这的路上便想明白了,你对弱弱说,至少五年之内不想再看到她这么麻烦的人,就证明她一定会活过五年。
言罢,再转身向谢曲行礼,温声道:谢谢你们让我见到弱弱最后一面,能看到她如今平安喜乐,我就满足了,至于其他的,我也已经想通了。
哪个背后无人说,哪个背后不说人。
或许人生在世,尽力管好自己的嘴,比长一双好使的耳朵更重要。
李章是自己上的奈何桥,手腕脚踝都没有枷锁。一碗孟婆汤饮下,李章已经记不起这碗孟婆汤的咸淡,就像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曾经究竟为什么不肯入轮回。
他只是觉得很可惜,可惜他没有成为范昱口中所说,忘川河里那些永远沉浸在美梦中的魂魄之一。
但他也很庆幸,庆幸自己到底没有成为那些魂魄之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