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东西?”宿月看着那团黑雾,冷静地问,“祭司?还是山里的那什么猛兽?”
那东西没有回话,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黑雾却随着宿月的问题渐渐淡去,那东西的真身总算出现在宿月面前。
宿月微微眯起眼睛,怪不得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连宿月自己也没办法确定这是山中的妖兽还是祭司大人。
它整体看起来依旧是妖兽的形态,四脚着地,像狼又像狗,但是身上出现了一些赤红的鬼脸花纹,那些花纹明显是纸身佛所有,而且妖兽的脸上,除了那双幽绿的眼睛之外,五官也和纸身佛似的,被揉得模糊不清。
更为诡异的是,这只妖兽不但拥有动物的四肢,还长着人类的手脚,那些手和脚突兀地出现在妖兽的脖颈和腹部两侧,张牙舞爪,宛如一只兽形的蜈蚣,手脚舞动时,有隐约的火星一样的东西在指间晃动,看起来诡异至极。
宿月沉默了一会儿:“哦,你是缝合怪。”
妖兽:“……”
妖兽发出诡异沉闷的低吼,那声音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但说的确实是人类的语言:
“都得死!!!”
宿月:。
行。
确实是祭司大人和山中那只猛兽的结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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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祭司大人在宿月这里有点小丑了,但宿月完全不能轻视面前这只怪物,祭司大人和山中的那只猛兽似乎融合在了一起,那只猛兽的战斗力完全不容小觑。
而且,现在祭司的状态也不太对劲,可能是跟那尊纸身佛像有关,总之很明显是一个强的过分的状态。
游戏最终的boss战宿月也打过几次了,他并不慌,不过这个游戏虽然主线挺简单,关底的这只boss战斗力却好像格外的强,所以宿月还是十分谨慎。
“胆大包天!”妖兽,或者说祭司发出一声扭曲的怒吼,伴随着那声怒吼一道箭头形状的火焰激射而来,宿月灵巧地闪身躲过。
他没有和狂化的祭司缠斗的打算,毕竟任务的关键是破坏阵眼,只要破坏了那阵眼——
宿月看向已经完全向两侧打开的墓碑。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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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打开后,里面摆着很多照片,那些照片的边缘被一些纸做的小触角攀附着,好像数不清的吸血虫。这些当然是当做祭品的照片,每一张对应一个纸村民。
吸引宿月目光的是正中间的那张照片。
和许许多多穿着当地服饰,面无表情看着镜头的照片不同,这张照片中的主角穿着款式时髦的亲子款登山夹克。那是一个年轻的母亲搂着她大概四五岁年纪的女儿,正对着镜头微笑。
那个女人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柔,好像山里的月亮。
是“依玛”。
还有石室里的那个被当做阵眼的小女孩。
照片里的她们和村子里的样子好像一样,又好像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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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兽的攻击主要用火,箭头形状的火线仍在向宿月激射而来,可这一次宿月没有躲,他手里那根木杖随意地横向一挥,一声金铁交鸣般的作响,那些火线竟然被宿月拦腰斩断!
气氛一瞬间静了下来。
宿月和对面妖兽化的祭司对视着。
半晌,宿月问:“她们是游客?”
“是和你们一样的人。”祭司的声音在黑雾中回答。
“是玩家。”宿月说。
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在看到“依玛”母女照片的第一眼,他就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你杀了玩家,然后把他们的灵魂留在这里,变成你的纸人,被你所用吗?”宿月问。
如果赵朔他们在的话一定会很惊讶,宿月还会有这样冷淡的语气。
“外来世界的力量比这里更强。”祭司完全没有掩饰,甚至像是胜利者在炫耀,说话时宿月身后的纸身佛塑像发出一阵阵即将苏醒般的喀喇声响。
“把她们溺死在井里,她们的魂魄会有更强的力量,一次又一次,为吾带来更多魂魄,直到塑造出真身。”
祭司幽绿的眼睛看着宿月,毫不掩饰其中的贪婪,“你也很强,你的魂魄藏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力量,你会成为吾最得力的助手,代替她成为向导。”
她说话时,狂风骤起,黑雾在风中摇晃。
墓碑下的土层出现奇异的涌动,仿佛有无数尸身在其下即将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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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上风突然吹得很急,天色很暗,好像迫不及待要把孤身站在坟地里的年轻人吞噬殆尽。
宿月的视线却又落回墓碑上。
仿佛不论是脚下尸身复生的异象,还是对面那个已经“铸成真身”的祭司大人,都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小半张白皙清瘦的脸。
过了很久宿月才开口。
“虽然你用神明的名义招摇撞骗,还在这个世界里挑拨玩家自相残杀,但那都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
他的声音很淡,清晰地响在风里。
“可她们本来不属于这里,就算死在这里,你也不该让她们死后都无法离去。灵魂被拘禁,积累着罪业,为你的私心驱役,永世不得安宁。”
石碑上那张年轻母女的照片里,母亲搂着女儿,对着镜头微笑着,嘴角有浅浅的酒窝。让宿月想起最后“依玛”含着眼泪的脸。
再下面还有其他照片。
小个儿刘三,以及宿月没见过的人,在照片里有着各自不同的神情样貌,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来到这里的玩家。
宿月甚至在照片下面看到了一些笔记,他没有细看,也不想细看。
玩家是玩家,游戏是游戏,本应是一朝交集,随后尘归尘,土归土。
她们本来只是过客,至少可以解脱,而不是被邪术困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在无数个周目里,永世不得逃离,永生不得再见。直到游戏破关的最后时刻,母亲才会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无助地询问玩家,知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里,才会流下不属于“依玛”,属于她本人的眼泪。
雪亮闪电划过夜空,乌云在头顶飞速聚拢,最后一抹月色没入山后,干燥的大地上,似有一场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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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一声,手中木杖落地,宿月在这样的夜色里抬起眼,看向祭司。
“我本来只想让游戏正常的结束。”
宿月眼眸里没有任何表情,眼珠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光华照耀,亮得摄人心魄。
“我现在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