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 铜芝宫的林公公过来王府, 听见上房一声冷淡的:“进来。”一推门,便被昏暗的气氛压得心沉。
书房内零星几盏灯, 林公公走进来时,容裔刚放下一柄手把镜,反扣在书案。
天爷, 他没看错吧,林禄心里打鼓, 方才王爷是自个在这昏暗暗的屋子里照镜子?
宫里的老人儿不敢多想, 将手中的锦盒捧上去。
容裔黑墨样的目光微荡, 指尖挑开铜扣搭, 露出里面一双湖蓝色的绣鞋。
那日云裳在铜芝宫换下的鞋没法子带走, 掩耳盗铃地搁在墙角暗影下, 仍是被容裔拾了回来。另一只掉在轩厦池塘, 他命人秘密去找,如今两只绣鞋合成一对,清洗得干干净净, 送到他面前。
容裔又想起白日里华云裳离开后,折寓兰半吞半吐的话音:“对女子不能这样儿啊……”
这风流种子不知屋里发生过什么,压根没往风月事上想,跟了这么久的主子他能不了解吗,就算全天下的铁树开了花,容王爷也不会对女子心软分分毫。
看华小姐离开时脚步匆匆的样子,这不,又是成功吓退一位的铁证。
容裔当时最恨不得宰了的就是他,可自人走后,他身上有一股怎么都不对的别扭劲,心想是不是又惹到小花瓶了,自己想不明白,默了默,头一回不耻下问:“应该怎么样?”
折寓兰谄媚成习,以为王爷在反讽,连忙摆手:“不怎么样不怎么样,您老人家做的都对!”
于是真心等一个答案的容裔更阴郁了,眼神活像是打算生剥了小白脸的这张皮。
素常挥得刀砍得人的一双手,此时小心地托起那双轻软绣舄,轻拿轻放在堆满国家大事的案头,出神地打量。
林禄暗暗啧舌,低头不敢看。
“那日你问她鞋尺,是故意说得委婉?”半晌,男人问了这么一句。
林禄垂首道:“是。此事对姑娘家是个大避讳,奴才虽为内侍,失礼之处请王爷责罚。”
果然如此。容裔不懂这些细腻的心思,每次等到想明白也是后知后觉了。
譬如今天,他回到府里后才省觉,小花瓶恐怕又要生他的气。
可是为什么呢?
宋奚两家无关紧要,或说梦华京中绝大部分婚丧嫁娶于他都无足轻重。反倒是她,对每个人都能赤诚相待,谢璞也好、宋金苔也罢,甚至当日之苏九,今日之折兰,她都能与他们交谈甚欢,言笑晏晏——
唯独面对他,芥蒂丛生,恨不得避于百里之外。
那爿无声信赖的眼神再也不属于他,这怎么行,她怎么敢。
可容裔不知该怎么做。
不知该怎么摆弄这颗冷木到血肉里的心。
他觉得他的小花瓶就是水晶琥珀做的,一眼看去晶莹剔透好明白,可内里的心思,被树脂一层层地滴凝包裹,无论如何都探究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