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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1 / 2)

杀人凶手。

在程让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几乎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或当面,或者小心翼翼地在背后这么形容他:

“杀人凶手!”

“你看,就是那个人,在他妈妈生日当天杀了他妈妈。”

“真是畜生啊,居然还让他爸爸为他顶罪,居然真的判了无罪。”

“是啊,和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生活在一个城市,晚上做梦都要吓醒。”

诸如此类的话程让听到过很多很多,比这更难听的也还有很多很多。若是从前的程让,他能据理力争到让那些人闭嘴,就算讲不过,也能打到他们闭嘴。

可那件事彻底改变了他,所以程让连解释都不会了,因为他很清楚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他不可能去跟每一个人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鄙夷的,厌恶的和害怕的。

其实不怪这些人,因为就连最亲近的人都尚且如此,又怎么去让别人相信?

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也有所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贺青。

在自己不知道,没有记忆的时间里。

如若不然,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程让曾经也是被千宠万爱长大的小孩儿。

母亲贺青是附属医院院长贺明良的女儿,父亲程林遇是北城人尽皆知的‘程一刀’外科主任,外婆是北城大学的教授,舅舅们也各有所成,程让是贺家小辈中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被宠爱长大的。

他的恣意和张扬也多半是来自家庭给予他的底气。

但这一切都戛然而止在了程让升入中学的那一年。

外婆被查出癌症,当全家人都还在愁眉不展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贺青究竟是什么原因,像是突然之间绷断了最后一根弦,精神失常起来,可以坐在那里看一整天的窗外一句话也不说,会没由来的哭,又会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即便程让不觉得她做错了任何一件事。

程林遇说她是病了,精神类疾病,无法痊愈。

那段时间整个贺家都是阴云密布的,但好在贺青的失常并没有影响程林遇爱她,程让见过程林遇给她洗头洗脚,看到过程林遇给贺青喂饭,像对待一个小朋友般的跪坐在她面前哄着她穿袜子。

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除了贺青不能见程让。

是的,她即便失常,大多数时候也是沉默发呆,不会有什么攻击性的行为,只有程让。

她在见到程让的时候会疯狂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像是程让会伤害她一样的拼命驱赶,动静大的整栋楼都能惊动。

程让也曾试图让贺青清醒,告诉她自己是程让,是她的儿子,可她听不进去,每一次都是以大吵大闹终结,迫于无奈程让只能开始住校,程林遇要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贺青身上,对程让的关爱也自然少了,而贺家在这个时候也没能帮上忙的。

恰逢青春期,程让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问题少年’。

打架斗殴,旷课逃学,他都做过,老师不止一次地叫来程林遇谈话,或许是因为觉得对程让有所亏欠,所以也从不责备,不管发生多严重的事情也只有一句‘我相信你’,甚至连打架的原因都不会询问,除了程林遇偶尔来看他之外,程让像是被所有人忘在了学校一样,他能回的家只有陆斯闻家,能陪着说说话的,也只有陆斯闻。

可那时候的陆斯闻填补不了程让在家庭上的缺失,所以程让还是那个程让。

贺青也还是那个贺青,依然不能见程让。

直到高二那一年程让将任课老师打成重伤,那时候外婆已经过世,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走出的贺明良意识到不应该再放任这个孩子不管,才将他接到身边一起生活。

或许是因为之前缺失管教,贺明良想立竿见影,最开始总是严厉的,强硬的,以至于程让的逆反心理越来越严重,逃课打架甚至比之前更甚,只有程林遇和贺莎的话他会听,只有陆斯闻能陪他说说心里话。

程林遇偶尔叫他回家的时候程让也听话地回去,但无一例外地会迎来贺青的驱赶,情绪被逼至角落的时候,程让也失去理智过,明明知道贺青神志不清却还是和她大吵大闹过,他和贺青的关系势如水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每当这个时候程林遇就会安抚他,程让也不止一次地问过程林遇:“为什么不离婚?爸,我想和你在一起生活。”

那个时候除了陆斯闻,程让觉得只有程林遇理解他。

程林遇闻言只是笑笑:“我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为你妈妈和贺家的帮忙,我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程让有些理解又不全然理解,可他尊重程林遇的选择,也有些想成为像他这样的人。

程林遇是北城有名的大好人,几乎所有人提及他的名字都要竖起大拇指,十佳青年,最美医生,能记住每一个患者的名字,为有困难的患者垫付费用,不怕麻烦地把自己的私人电话告诉患者,让他们随时可以联系到自己,甚至有时候半夜都会起来去患者家里出诊,他也几乎是整个小区的家庭医生,谁有个头疼脑热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他也总是义不容辞。

他能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划上等号,程让当然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像父亲一样的医生。

所以他考上了医学院,也就是那个时候贺明良发现了程让在医学上的天赋,开始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程让没有不接受,这是对他好的事情,所以即便贺明良对他的很多做法有诸多不理解,却还是想要真的学点东西。

好在贺明良惜才,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对程让教育上的问题,两人关系渐渐平和下来。

程让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他硕博毕业,到他也成为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可一切的一切都在贺青生日第二天的早晨彻底毁灭。

贺青生日那天程让回到家的时候她还在睡,程让松了一口气,想着至少不用再争吵了。

程林遇在厨房里做饭,见他这副模样还劝了他两句不要这样,程让笑着应了声‘好’便走过去帮忙,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做了满桌子的菜。

吃饭的时候贺青还是没醒过来,程让是庆幸的,可想着今天毕竟是贺青的生日不叫似乎说不过去,便询问程林遇的意见,程林遇像是明白他所想一样,笑着说:

“不用了,你妈现在的作息几乎完全颠倒了,白天要睡很久,我们先吃吧,她也不愿意看到你饿着的。”

程林遇都这么说了,程让自然说好,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和程林遇在一起吃顿饭也是他许久都没有经历过的了,期间程林遇问了程让的学业,解答了他一些课业上的问题,还给了他生活费。

程让笑着接过,近乎撒娇地说:

“爸,有你真好。”

程林遇笑笑:“既然爸这么好,那就赶紧去洗碗吧。”

程让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差不多快洗好的时候程林遇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有患者需要他回医院去处理,程让原本也想一起走,毕竟谁也不知道贺青醒来会不会再次发作,且不说程让能不能应付,单单今天是贺青的生日,程让都不想闹什么不愉快。

但程林遇却拒绝了他:

“今天你妈生日,留在家里好好陪陪她,她见到你回来会开心的。”

程让看着程林遇欲言又止,程林遇便又安抚他:

“那就去自己的房间睡会儿,你妈醒来也不必出来,等我回来再出来看看她的情况是不是能稳定,今天是她生日,听话。”

那个时候程让以为程林遇是爱贺青的,想想自己也确实又大半年都没有和贺青见面相处了,所以没有再拒绝,听话地留了下来。

或许是前一天晚上赶课题太晚了,或许是刚才的饭菜吃得有点多了,以至于程让回到房间跟陆斯闻聊了一会儿天就睡了过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没想到等这一觉再醒来,半生的平静都不复存在了。

程让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他醒来时候面对的画面,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午睡,却不想竟然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客厅里,不知道为什么那把陆斯闻送给他的手术刀会被自己握在手中,不知道为什么房间狼藉,不知道为什么贺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人都满身是血。

“妈。”程让扑过去叫贺青,才发现贺青脖颈处的动脉被人割断了,满地的血都是来自于贺青的身体,她的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贺青死了。

程让直至现在都没有办法形容出当时的心情,连那段记忆都是空白的,他好像抱住了贺青,也好像根本没有动,一直到房门打开,程林遇和他的同事一起出现在门口。

太过于意外了,以至于程林遇站在玄关处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等他反应过来几乎走不动,近乎是爬着过来抱住了贺青,哭得撕心裂肺,看着程让的眼神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

“小让,你……你妈就算最近再怎么不正常,你也不能……”

那一刻程让几乎听不懂程林遇在说什么。

“爸……”程让不解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我没有……”

程林遇没说话,可程让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不相信。

或许,也根本没有人相信。

同事报了警,警察过来的时候那把手术刀还在程让的手里握着,程让被制服在了地板上,和贺青死不瞑目的脸正对着,那尚未闭上的眼睛里都是怨恨。

程让有些不知所措,纵然他因为打架进过警局可毕竟事出有因,和如今所谓的人命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他希望程林遇跟他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别怕’,可程林遇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抱着贺青的尸体痛不欲生。于是程让便自我安慰,告诉自己警察把自己带走是对的,毕竟自己是现场唯一的证人,等他们调查清楚了,找到真正的凶手了,自己也就清白了。

他不怪程林遇,他只是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了,他那么爱贺青,只是一时之间失去了理智,只是情急之下的反应,他只是没想那么多。

等他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的。

他会想明白的。

他会相信自己的,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告诉自己:“我相信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可是程让在拘留期间,程林遇没有来看过自己一次,贺家人也没有来看过自己,他像是又回到了中学时期,像被家人遗忘在了这里,能记得自己的只有警察,他已经忘记进过审讯室多少次,忘记自己坐在那个审讯椅上多久,更记不得他将那天的事情反反复复地说过多少次。

只是好像没有人相信。

最后的最后还是警方来通知,自己被列为重大作案嫌疑人,因为门锁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家里的指纹除了他们三人没有其余人,那把他握在手里的手术刀就是凶器,而那把刀上也只有程让一个人的指纹,程林遇有不在场证明,当晚值班的医护人员都能作证。

凶手只能是程让,即便他并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和理由。

但冲动杀人也很寻常,人人都知道他们母子关系势如水火。

程让说没有,在警局里大骂警察无作为,那个时候他骂的满是底气,因为他相信冷静下来的程林遇会相信自己,贺明良也会来心疼自己。

只是程让没想到,贺明良来是来了,却满是怨恨地看着自己,在他尚未来得及出口解释的时间里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骂出一声:

“畜生!”

而他的父亲程林遇竟然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他相信警察的话,相信他是凶手,所以连听一听他的解释都不想。

因为他曾经是个问题少年,曾经打架斗殴无恶不作,所以他们都觉得这是程让会做出的事情。

那些曾经在酒桌上说过的‘有事你说话’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来过,只有陆斯闻来拘留所看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帮助他想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可程让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像是跳脱了那个下午和晚上,直接穿越到了第二天早上。

“没关系。”陆斯闻说:“或许你并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根本没有经历。”

程让看着他:“你相信我?”

“当然。”陆斯闻看着程让:“你不是那样的人。”

在连至亲之人都对自己恶言相向的时间里,陆斯闻的相信,使程让在很多年以后都记得当时听到这句话时自己的感受,他像是从冰水中捞了出来被妥善安放在了一片温水之中,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一句话可以有这么大的能量,即便他还是看不到希望,却依然觉得温暖。

希望的确很渺茫,警方都已经不再调查,反反复复地在程让这里磨口供,因为没有别的嫌疑人,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因为程林遇有不在场证明,并且他对贺青的爱,每一个人都看得到。

所以除了程让还能有谁?那么多人都知道他前科累累,那么多人都知道他和贺青多年不合,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在负隅顽抗。陆斯闻就是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的,程让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但在案件移交检察院之前,他带来了新的证据,证明在贺青被杀害期间,程林遇其实曾回过家。

甚至还在垃圾场翻找到了剪碎了无数块被分散丢弃的血衣。

因为陆斯闻,因为他带来的这些证据,案件出现了新的转机。

陆斯闻把这些消息带到程让面前的时候,程让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是轻微的,他像是没有听到陆斯闻的话,又像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比他自己被说是凶手的那一刻,还要接受不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程林遇会杀了贺青,又为什么要嫁祸给自己?他明明那么爱贺青,明明对自己那么好,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难道……都是假的吗?

程让不相信,他的脑子似乎容不下这么多的讯息了,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不再去想,他随波逐流地将这一切交给警察去查,去办,他帮不了什么忙,他甚至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他还是注意到了陆斯闻,注意到了他比半个月之前见面的那一次瘦了好多,瘦到快要不认识。

“你瘦了。”程让在听到陆斯闻说的那些证据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只说了这么一句。

陆斯闻因为这句话错愕了几秒,随即淡然一笑:“你要是不习惯,以后我多吃点。”

程林遇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警局自首的,说人是他杀的。

程让想见程林遇,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但程林遇却拒绝见程让,程让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等待警察最后的结果。

大概又过了快一个星期,程让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程让问:“我不是凶手了吗?”

警察说:“凶手是程林遇。”

“我想见他。”

“他不见你。”

程让便没有再说什么,静默几秒,离开了拘留所。

拘留所外,只有陆斯闻在等他,不见贺明良,不见贺家和程家任何一个人。

似乎他们冤枉自己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谁也没有想过要跟程让说一声抱歉和对不起,似乎也没有谁真的对他洗清罪名而开心。

不过也对,凶手从自己变成自己的父亲,别说他们了,就连程让自己都开心不起来。

那个时候的程让并不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的眼里其实并没有洗清嫌疑,那个时候的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家了,不愿意回去那套房子,也不想见贺家和程家人,是陆斯闻把他带回了家,悉心照料。

程让经历了太多事情,以至于他没发现陆斯闻的房子已经不是原先自己常来的那一套。

在拘留所里的时候程让没怕过,被定为最大嫌疑人的时候程让也没怕,被贺明良骂,程林遇也拒绝见自己的时候他也没怕,但离开拘留所之后,程让莫名其妙地开始怕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程让都能理解,也能接受,唯独程林遇他理解不了,也无法接受。

他不能去想,不能想程林遇这些年跟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果……如果人真的是他杀的,那么自己被认定为凶手就是他早就预谋好的,他早就想好了用自己来当替罪羊,如果没有陆斯闻找到那些线索,那么自己就是凶手。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的?为什么把自己预谋成凶手?他是自己的父亲不是吗?他对自己那么那么好,不是吗?他又为什么要杀贺青?他明明那么爱贺青,爱到每一个人都看得到,他明明是那么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人伪装这么多年而丝毫不露痕迹?

这样的人该有多可怕?

程让都没有答案,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甚至有那么一刻程让开始相信其实自己是凶手,他宁可相信自己是凶手,也觉得程林遇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那是程林遇,所有人眼中的医者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