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似释怀,方晏便也不再多言,嗟叹一声便罢了,不料楚姜却微微蹙眉问道:“飞遁离俗、枕山栖谷虽是美事,只是吴郎君数载苦读,满身学问托付草木岂不可惜?”
他惨淡一笑,“楚娘子,这世上,哪有一条路,是供我寒门士子所走的?”
“眼下难道不是有一条摆在你眼前?”
方晏知晓自己今日是被她做了筏子,也不恼,侧身走到一边的胡床上坐下,跟着听了起来,便见到吴厝眉眼怅然,语有郁郁,“楚娘子,非我吴某不敬女子,只是我仕心干涸,经不起这般重任。”
楚姜伸手,请他坐下,“吴君恨世家当道,恨门阀一手遮天,所发议论,自千百前便已不新鲜,然而千百年来,却从来没有哪朝那代能铲除了世族而皇权永立,总是新朝一起,便有寒门变世家,吴君以为,你所骂所厌,陛下便不曾明白吗?”
他乃有不明,“陛下纵然明白,却奈世家何?”
她笑道:“世家仪仗的,也是世家,我们似狼群一般,结伴而居,互相照应,深知一旦脱离族群,便会被其余的野兽啃食,因此总是凶狠丑陋,在利益面前总是虚伪作假,吴君所厌恶,不正是这一点?”
吴厝面有讶异,并未想到她能笑着说出这一番话来,似乎话中骂的,并非自己一般。
“楚娘子。”他终于对这小娘子生了点敬意,“猛虎面对狼群时,亦是力不逮。”
“那若是一只猛虎,身后相随者有千万百万之众呢?以往千百年,那猛虎是离不开狼群,可是以后如何谁又知晓?”
他凝眉半晌,再看向她时眼中有些困惑,“楚娘子为何也要追随那猛虎?”
她反而问道:“猛虎能叫民殷国强,我为何不追随?”
吴厝有些不肯信,“楚娘子若追随,岂不成了脱离狼群的孤狼?”
“吴君,我虽为女子,读的书未必比你少,万物负阴而抱阳,你与我,抛去家世之别,只是对立阴阳,谁也不比谁强,谁也不比谁弱,读的是一样的圣贤道理,尊的是同一家天子,你能有的抱负我为何不能有?”
吴厝被她凛冽的眼神看着,竟是被说服了几分,心念抱负,不过忠君忧民,出将入相,不过女子,为何敢谈及抱负?
这是他今日听到,最为荒谬的话,可是从面前这小娘子口中说出来,却又令他自惭形愧,女儿尚晓报家国,男子却要隐士而居,这且不是更荒谬?
楚姜看到他神情松动,轻声念了句《木兰诗》,“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
她忽然轻笑,缓缓念道:“木兰不用尚书郎,吴君,你认为木兰手下兵将,想不想做这个尚书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