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崧听她一问便在症结处,悠悠道:“后宫有喜,陛下大悦,又闻太学中学舍空置颇多,特下此恩赐,原先三百人分甲乙丙三等各一百人,如今仍旧前三百入甲乙丙三等,其余七百人为添员,将来不入朝官擢选之列,只在各州郡吏员缺处去做填补。”
楚姜恍然大悟,周朝的吏与官,是有着明显区别的,倘以郡吏入仕,身后若无家族,升迁难矣,难怪诸世家对此没有抗议之言,又是天子自称狂喜之举,稍有眼色的便不会去扫天子的兴。
况且书生们若是回乡,靠着才学也并非不能做个郡吏,故而那榜上的也未必个个都要去太学里虚废三年光阴。
不过又有一念自她心头闪过,她看向楚崧,果见他神色并不如语气那般轻松,遂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此举,可是在为寒门开路?”
楚崧这才点点头,开口便叫楚姜震撼。
“那吴厝的答卷,在前头几轮阅卷里被刷出了两千名外,最后呈到我与你左叔父眼前的,只有一千份定好位次的,然而陛下竟于深夜前往,玩笑般地从那刷下去的两千多份答卷里随手抽了几份,其中便有这吴厝的。”
回忆起天子当时的笑,楚崧犹觉心惊。
夜烛阑珊,残灯昏处,笔墨堆叠。
天子立于那些被黜落的卷册处,抽出的那几页,仿似自泥垢里翻洗出的新芽。
“伯安,稚远,朕瞧着这一个颍州吴子善,答得也不差,怎么落在了这里来。”
天子俯身执卷,论对指点,这是自立太学以来,开天辟地头一回。
除楚崧与左融外,殿中人皆噤若寒蝉。
终究是楚崧站出来自认疏漏,叫众人将三千多份再审再阅,方有了今日这榜上的一千人,那吴厝,便在甲等第八名。
阁中一时静默,楚姜脚下轻动,只觉膝下一软,跌在了一边的栏杆上。
终究是,南齐故事,成了儆戒。
楚崧观她此态,心中微叹,“明璋,不足惧矣。”
楚姜扶着栏杆坐下,“只是绵雨惹生青苔,脚下湿滑。”
然而此句终了,她还是承认道:“加之,女儿心中也有惧意。”
昔日短寿之征不令她惧怕,匪众胁逼未令她胆怯,如今不过是天子欲为寒门开路,却叫她仓惶至此。
楚崧忽觉他这女儿才是世族政客该有的样子,
这样的反应,说明她已经想到了此事的归终,寒门若立,则世家门阀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