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少帝散布的消息也没错,谢灵玄是真死了。
温初弦禁不住巨大的痛楚,双腿一跪,直直从如意踏跺上摔滚了下去。
路过的小丫鬟正好看见,大惊失错,将她扶起,“姑娘啊!您这是怎么了?”
再看她清丽的面庞,恰如金纸一般,焦黄蜡枯,没半点人色,额头也磕破了。
她涕泗横流,一手紧紧捂着心口,一手在泥土地上乱摸,疯疯癫癫说,“我的心呢,我的心丢了,快帮我找回来……”哭得个五迷三道,肠子也快呕出来了。
小丫鬟有点茫然,随即想到今日传来了谢家姑爷的死讯,所以姑娘才这般神志恍惚。
“姑娘,您冷静一些。”
温初弦剧烈地颤抖着,泪只如雨流。这些时日里任凭谢灵玄对她百般哀求,她都铁硬-了心肠不理会他,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爱谢灵玄,所谓的爱是情蛊带来的假象。
此刻看来,却错了错了,都错了。
情蛊消亡了,她的心依旧那么痛。饶是她不愿承认,对谢灵玄动情愫已是事实。
冰冷的暗流将她裹住,她口中一阵甜腥,紧接着眼前发黑,意识随之溃不成军。
临昏前,隐约看见温老爷匆匆奔来,口中还不住埋怨道,“怎么叫弦儿知道了……!”
温初弦跌入沉眠,再无一丝一毫的力气。睡梦中她的身体不住下坠,时而感觉自己在深渊里,时而又感觉在水云居那温暖的拔步床上。不断有人往她额头上敷冰冰凉凉的东西,撬开她的嘴巴灌药,可她依旧醒不过来。
直过了三日,她才勉强恢复点神志,水米沾牙。可那般憔悴的神色,蓬乱的长发,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浑然就像个被黑白无常抽了魂儿的女鬼。
她可以安慰自己,这是蛊毒带来的后遗症,然而诓骗的也就只有她自己。
何氏一边给她喂粥一边斥责道,“既然如此舍不得谢家郎,要生要死的,做什么孽要和离?这下好了,你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温初弦骨懒心灰,也疲于反驳何氏。黯黯然躺在床上,除了用膳解手便一日日睡着,不知这精力何时能恢复。和离之举,她不后悔,她有足够的理由恨谢灵玄。可现在,爱却胜过了恨。
她好生惘然。
长久以来,她一直用种情蛊的理由搪塞自己,不肯直面自己的心。她怕爱上谢灵玄,怕给谢灵玄好脸色,怕因此而对不起全哥儿、对不起之前被伤害的自己。天不逢愿,还是落得一身狼狈。
颓靡了一段时候,在谢灵玄头七那日,温初弦破天荒穿了身缟素。
她与谢灵玄已没了夫妻之名,本来不必给他服丧的。可她私心想着在旁人头七之日穿红戴绿总归不好,选来选去,便选了一身麻素。
谢灵玄殒在了南疆,他的尸首还没被找到,可能被野狼吃了,也可能少帝将他的尸首直接用药石融了。
就算找到他的尸首也没用,谢子诀已入了谢家祖坟,冢中再无他的栖身之处。埋入乱葬岗,还不是孤魂野鬼一个。
谢灵玉对温初弦道,“我见你从前在乱葬岗给他立过一个衣冠冢,不如再用起来。”
温初弦顿了片刻,才想起来这回事。
两人一同到埋葬全哥儿的那片荒冢,见森森的林子里竟埋满了新旧棺材,当初的那块空地哪里还有。
原是少帝诛杀了不少谢氏一党的官员,他们府上的佣人、女眷都流离失所,草草葬于此,把原本空荡的坟茔都填满了。
坟冢上恶臭不堪,想再给谢灵玄立个衣冠冢,已是不能了。
谢灵玉道,“要不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温初弦呼吸微重,沉吟半晌,还是婉拒了。
“不了。”
“死去本是万事空,活人做什么都没用了。”
重重枯树中杳无人声,一草一木浸润在寒冬的湿雾中,磷火乱飘。
谢灵玉见清瘦的她白衣素服,便知她还对谢灵玄遗有情愫,并不如她表面那般冷漠无情。
只是,斯人已逝。
惟愿她能从过去中走出来,找个真正待她好的人,了此残生。
遗憾的是,到最后他们所有人也不知道谢灵玄到底是谁。他的真实身份、样貌、经历,像一个谜一样,伴随他的死讯深埋在了地底下,再也不见天日。
死得云淡风轻,死亡带去了所有。
只知道他幼年活得不好,通晓三教九流的诸般技艺,又熟知谢家境况,有一手易容易声的好绝活儿。
但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根本无法复原他的完整人生,只能侧面窥得他小部分的经历。
温初弦与谢灵玉两人兀立许久,直至西天暮色渐浓,露水沾湿衣衫,才恍然惊觉,离坟冢而去。
·
三年后。
忽忽腊月尽头,新春到来。
温家大喜,孀寡在家的温小姐经历了丧夫之痛后,沉沦日久,终于敞开心扉,答应再嫁一位郎君。
她从前与谢家长公子恩爱的名头太盛,许多年轻公子望而却步,冰人找了三年,终于为她觅得一桩合适的良缘。
知县赵家有一俊俏举人郎,虽比温初弦小了两岁,但诚心诚意求娶温初弦。
谁不知道温初弦手中握有滔天巨富,娶了她就等于娶了金山银山回来。加之她人又生得秀丽貌美,膝下无孩儿拖累,这样诱惑的条件对于刚刚出仕的穷酸举人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温初弦对于再嫁一事心气不高,一来那些男人或图她手中巨富,或图她外表皮囊,没几个是真心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