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越来越不懂自己。
大理寺卿裴让对谢灵玉说,“可以将那乱臣贼子处置了。”
处置了,自是就地正法的意思。
谢子诀还在里面,温初弦不想伤害谢子诀性命,下意识就想阻拦。可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在场的高官们根本没人听她的。就算是听,也来不及了。
一声号令,万箭齐发,虽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谢子诀定然被射成了筛子。
温初弦周身如遭千钧巨石般的一击,双脚虚软如踩棉花,发慌发冷,急而晕了过去。
侍女们一窝蜂地将她扶起,送回了谢府。
此番右相夫妻俩被贼子绑架,两人都受惊不小。
人人都知道这夫妻俩最是伉俪情深,乐善好施,竟不想也遭此横祸。谢右相先是被歹人所替代,后谢夫人又被歹人挟持,那歹人究竟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专挑着谢氏一门害?
偃旗息鼓后,仵作和众人进去验尸。
谢子诀的尸体不难找,就躺在破船室的正中央。万箭穿心,他瞪着硕大而浑浊的眼珠,死不瞑目。
那场面实在太过恶寒,令人脊背发毛,不忍卒睹。
他的大部分-身体被箭贯穿,已瞧不出人形。唯有手里还紧攥着一物,仵作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的手掰开,俨然是一张女子的巾帕,还绣有兰花……甚是熟悉,谢灵玉认出,那是温初弦的随身之物。
巾帕很脏,沁着血,湿漉漉的,应该是擦过泪。想不到他临死之前,唯一悬念之人还是温初弦。
说什么母亲比妻子重要,说什么为了母亲牺牲妻子,都是被误解的。谢子诀奉行的从来都是忠孝两全,他此生真正挚爱过的女子,到底还是温初弦。
谢灵玉凄入肝脾,俯身为谢子诀合上眼。
他这个大哥,一生都中规中矩,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如果不是因为那人,一切都会好好的。谢子诀会循规蹈矩地娶了温初弦,加官进爵,平凡而荣耀过完这一生。
可如今,死了之后,谢子诀还要被钉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因为绑架千古贤相而永受后世唾骂,想来实不禁令人唏嘘。
那人就这么恨谢子诀吗,用如斯残忍的方式要了谢子诀的命?
谢灵玉曾亲耳听见,那人答应温初弦说不会杀谢子诀,最终还是杀了,设了这么一场阴毒刻薄的局。
只是如此,温初弦不会怪谢灵玄杀谢子诀,相反,还会因为前者的舍身相救而感激涕零,自此芳心暗许也不是没有可能。温初弦的心和身子,从此以后算是彻底被那人抓到了。
谢灵玉痴痴怔怔地走出码头,谢子诀死了,愿意为他哀伤流泪的竟只有他一人。遥想当年在学堂,他可是谢子诀的死对头,是最看不惯谢子诀的。
细忖来,他根本救不了谢子诀。
少帝只是名义上的皇帝,真正把朝政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是谢灵玄。
那么多人看着,谢灵玉他身为朝廷命官,诛杀乱臣贼子是理所应当的。可谢子诀又是他亲大哥,他杀谢子诀是没有人伦,如果救下谢子诀一命,则是不帮兄弟帮反贼,明摆着跟皇帝和朝廷对着干。
他和长公主一样,根本没有任何选择。
甚至连他夫人沅沅,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玄哥哥已经死了,还会为乱臣贼子被诛杀而拍手欢笑。
也当真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裴让邀谢灵玄一起回宫,向少帝复命。谢灵玉面色苍白,黯然相拒。
裴让讽道,“如此十恶不赦之人伏诛,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二公子这个样子,别是不忍心吧?”
身边的副将连忙替谢灵玉解释,说我家公子新官上任,没见过血,骤然见到这种血色的场面有些禁不住,以后会改进的。
裴让哦了声,“若真这样,倒还情有可原。”
谢灵玉烦躁至极,别了裴让,不想入宫,也不欲回谢府,索性往自己别院去了,睡个三天三夜再说。
残杀骨肉的愧疚感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自己软弱。一接触周围这些假惺惺的人和事,就令他无比作呕。
……
长公主听说自己的长子和长媳平安回来,先是喜极而泣,随即听说行凶的歹人已被万箭穿心就地正法,又面如土色,委顿成泥。
她舌根发苦,隐隐有一个不敢吐出的念头。
玄儿,死了。
她养大的玄儿,那么孝敬她的玄儿,死了。
明明前几天,他还承欢在她膝下,恭敬地给她倒一杯热茶。
她真是自私又狠毒的母亲。
一夜之间,长公主的头发花白了一大片,人也似残秋之叶,了无生气。
公爷说,“乐康就是心重,着急上了火,这不儿子儿媳都好好的回来了吗?”
长公主苦笑,有时候,人若能像公爷活得这么糊涂,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谢府业障太深,长公主再难住下去。
她已是风烛残年,又丧了子,本欲落发出家,常伴青灯古佛的。可她一走,公爷可怎生是好,难道老夫妻俩共同走过了一辈子,到最后公爷还要独自一人做鳏夫不成?
长公主虽欲出家为儿子超度赎罪,但也不能不顾公爷的感受。
只好由公爷陪着,一道住去了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