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济寺。
时辰还早,淡青色的天畔间一轮红日将升未升,山间弥漫着迷迷蒙蒙的晨雾。
寺中僧侣却已完成了晨起打坐,笃笃的木鱼声回荡在清冷的山涧间。
工匠搭在架子梯上,用金漆给观世音像描镀了一层金身。
老住持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观音像最后一笔金镀完,双手合十,转头道,“阿弥陀佛。多谢公子为小寺修缮佛像,功德无量。”
谢灵玄亦双手合十,柔和的佛光一圈圈映在他白净紧致的下颌线上,尽显明净与虔诚。
他颔首回礼,默念,“阿弥陀佛。”
小和尚们大多没见过谢灵玄的风采,躲在朱漆柱后,偷偷朝他眺来。
静济寺虽身处深山,也并非完全不知外面的风云。近年连遭凶年,洪水瘟疫,惹得长安城外难民如潮,亏了这位谢相开设粥棚,施钱赈灾,才救了一大批百姓,免得黎元涂炭。
这一位谢相爷,虽是红尘中人,在众僧眼中却和普度众生的神明差不多。
小和尚们早闻谢灵玄的名讳,高山仰止,敬仰不已,今日好不容易恰逢谢灵玄来到寺中,这才破了清规,争相一睹其容。
谢灵玄察觉他们,温和一笑,并不指责。
小和尚们倏然惊喜,吓得一溜烟儿跑走。
黛青和云渺撑伞在宝殿外,百无聊赖地等待。
黛青感慨道,“咱们公子年年为佛像镀金身,添香油钱,大几千两的银子,皆掏的是公子自己的腰包。”
云渺坐在青石上,满是抱怨地揉腿,“公子为何每次都走路上山?虽显虔诚,我这脚也磨出水泡了。”
她想诽谢灵玄一句滥好人,却又碍于主仆身份,不敢出口。
自公子失忆后,对她的恩宠消减了,苦活累活却增多了,连带莫名其妙的习惯也多了不少。
黛青道,“你别抱怨了。公子一向是信佛的,怎能坐轿上山?”
前夜温家夫人来,夜半敲门,那样无礼,公子还不是见了。若不是公子漏夜往北镇抚司走一趟,那惹事的温小姐早就被过堂上刑了。
可见公子心慈,对人对佛,皆是如此。公子心中到底是有温小姐的,前些时日的冷淡,不过是失忆罢了。
过会儿谢灵玄打道回府,仍是步行下山。
云渺想赢回自己的恩宠,服侍左右,殷勤地给谢灵玄撑伞。
天边泛起玫红的光辉,山间晓雾未散,日头虽出来了却并不热,云渺这举动实在多此一举。
谢灵玄叫她把伞拿开,云渺不听,反而靠近了几分。
“奴婢是公子的人,服侍公子是应当的。”
她今日搔头坠髻,轻轻傅粉,娇盼婉转,浑身每一寸尽是明晃晃的勾引之意,不是去佛寺该有的打扮。
谢灵玄睨向她,不置可否地嗤了声。
方一下山,就遇上了温家的人。
原是温老爷担心少帝的龙体,怕因前几日的事获罪,故诚心求恳谢灵玄到温府走一遭,指点一二迷津。
温老爷不傻,如今温家虽逢大难,但若傍上了当朝帝师这棵大树,足可高枕无忧。再者说,谢灵玄还算他未来的女婿,岳丈找女婿帮忙,原是顺理应当。
谢灵玄听罢,迟疑片刻,点了下头。
温府的掌事自是大喜,千恩万谢,飞快地回府报信去了。
……
温老爷求谢灵玄一叙,是因为五六日过去了,大理寺那边仍没查清真凶是谁。
这件事一日查不清楚,温家就一日背负损害少帝之龙体的黑锅,温老爷怎能不急。
张夕从诏狱被转到了大理寺狱,连同张家的几口子人都被抓了。
张父本就患有癔症,遭遇这一番变故后,油尽灯枯,还没到大理寺狱就死在了途中。
张夕身遭不白之冤,又经丧父之痛,人已形销骨立,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托人给温初弦送来一封血-书,言说他对温初弦仍有爱意,但此番恐难以翻身,没准要被发配流放,希望她可以等他。
温老爷怎么会容许。
他在太后娘娘面前负荆请罪,言明温家绝无二心,才使得温家满门老小逃过一劫。
温老爷怕温家满门都获罪,此刻看张夕犹如瘟疫,直接退回了张家的嫁妆,毁去了婚书。更训斥何氏糊涂,胡乱与张氏这等不清不白的人家攀亲。
这样一来,温初弦先被谢府退婚,再又和张家退婚,二嫁不成,早已被长安城的人家们视为克夫命硬的扫把星,避之不及。
任凭温府门第如何高,温初弦如何美貌,都再无冰人敢上门提亲。
这一场变故委实给温府带来巨大震慑,几日来温初弦如坐蜈蚣之背,病恹恹的没精神,连话也不怎么说,整个人眼见着愈来愈消瘦。
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不允她出门,她常自抑郁地坐在如意踏跺前,手里紧攥从前香染居被烧糊的碎片,和张夕送来的那封血-书,呆怔怔地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身子骨本是弱的,幸而没进到那诏狱中受严刑拷打,否则心力交瘁,真就要芳魂陨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