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昏睡的时间漫长而绵亘,我沉默倚坐于他病床边,从日光亮烈的午后到夜幕低垂的傍晚,在没有开灯的满室昏暗中,他低吟着清醒过来。
我将床头的节能灯打开,调整灯罩的角度,防止他许久不曾接触光亮的眼睛受到伤害。
手指刮蹭过磨砂材质的窸窣声响,吸引了父亲茫然的注意力,他侧头愣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嗓音像是粗糙的沙砾刮过:“……愿愿。”
“爸爸,您要起来吗?”
我见父亲有挣扎着坐起身的意图,连忙抽出放置一旁的靠枕,一手扶着他佝偻的肩膀,一手将靠枕从预留出来的缝隙中塞进去。
“几点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我按亮手机,数字显示在十八时叁十二分,距离我来医院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小时。
“平时这个点,你还在公司加班呢,今天怎么这么早来看爸爸?”父亲借着灯光仔细朝我的方向辨认了一会儿,才缓慢伸出手,搭在了我的手背上。
医生告诉我,随着病情不断加重,会逐渐剥夺父亲的视力,此时此刻他眼中的我,大概已经变成了轮廓模糊的散乱光影,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
“工作怎么做都做不完的……爸爸,我只是想你了。”
我不敢仔细端详父亲清癯显病的脸颊,只好低下头反手握住他肌肤微凉的手指。
“是不是公司出了不好解决的事情,让你烦心了?跟爸爸说说,我帮你出主意。”
体温的覆盖远比视线混沌的辨认让人来得更有安全感,父亲的手指在我掌心蜷缩着,带笑的语气一如不懂事的我闹出麻烦,回家找他告状的昨日。
他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挡在我身前,替我解决世间所有令人手足无措的难题。
免我忧,免我苦,免我绕树叁匝,无枝可依。
“爸爸……我长大了,不会再时刻给您添麻烦的。”
我克制着鼻尖汹涌而至的酸涩,勉力使自己苍白干涩的回答,多出一点值得信赖的沉稳色彩。
“爸爸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帮你一点。”
属于父亲的温暖将我围绕,如同晒进鹅绒被里轻盈柔和的阳光气息。
我在这个清寒的傍晚,突然感到由内往外散发的无助和疲惫有了实质,它们化作即将别离的惶惑,比鹅绒被更紧密的缠裹着我。
“卓雅,一切都好,和哲越的合作也有了一个正面的开始。”我组织着言语,想透露些积极的消息给父亲听,蛰伏口腔的牙齿在咬字过程中,发出颤抖的磕碰声,又让我发觉自己实在有点语无伦次,“可能过段时间要去趟中国。”
“是在爸爸的葬礼之前,还是葬礼之后?”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