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对我勾起一点惯常的微笑,是熬煮糖水过程中泛起的细小气泡,黏腻的、涌动的、痴缠的,为剃掉半长卷发以后的利落形象增添了几分拙稚感。
有一刻,我为他的容颜感到眩目,又或者是情绪发泄太过神志不清,再抬起头,拉斐尔已不在手边,慢他一步的白慕在转身之前,飞快掠过我的脸。
我说不清那眼神,疏离的温和以外,游进更深处的,是厌烦和冷冽。
是了,连拉斐尔都明白祁岁知有多讨厌父亲。
我怎么可能听从祁岁知的话,放任父亲流离海外,还不允许我长久照顾。
如此考量,我再次坚定了带父亲离开的心思。
放弃卓承的产业,拱手相送,已经是对于二十多年兄妹情谊的最大让步。
一时失去交谈的对象,祁岁知的架势又不像是一时半会儿能出来的样子,我百无聊赖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瞧了瞧自己。
嘴唇苍白,眼睑糜红。
哭泣过度的下场,是脑子里如有细短的玻璃棒在搅弄,昏闷与涨疼约定好了似的此消彼长、你进我退。
对着伫立的保镖用英语简短交待两句,我依照医院的指示寻到了靠近楼梯间的卫生间。
由于整层楼都属于高级病房的领域,这里分外整洁,除我以外别无他人,散发着消毒液和清新香氛混合的气味,起初有些怪异,闻多了倒有些心旷神怡之感。
我索性半靠在黑白纹路的大理石洗手台边缘,将父亲同意和我一起出国的消息发送给顾之昭,相隔七个钟的时差并未阻挡他秒回消息的速度。
——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
——你在英国,凡事小心。
同样是“放心”二字,拉斐尔说来,我只觉其背后有无数触及不到的心机阴谋。
而顾之昭说来,却能感到肩头重担有人分去一半的,同流合污般的安定。
我将手机屏幕反扣,贴在胸口,眉峰不自觉地舒展开。
或许初见的剧烈心悸经过数年已然消退,可一起经历过、共度过,顾之昭与我而言,唯有契合二字,可以恰如其分地诠释彼此之间的粘连。
相互见证狼狈和迫不得已为契,放弃后而念念不忘为合。
我与他,在这万丈红尘中,并非诗词歌赋中亘古传颂的痴心男女。
却是最为牢固的、始终势均力敌的。
两日来时刻敏感的心肠软下半寸,我将冰凉净水掬在掌心,捂了捂略肿的眼睑,正思考如何回复顾之昭的讯息,相隔一面墙的楼梯间突然传来低微语声。
那声音是我听多了的,此时却带有几分平生难见的急促。
因着这份急促,原本低不可闻的音量大了些。
是白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