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终在挡板缓缓落下时平静开口。
他的眼睛映进经由车窗吸收而略微稀薄的光线,照亮管中窥豹的一片区域,然而仅仅那一小片区域,似乎藏着无穷的情绪。
迈巴赫前方,卷花欧式大门在望不到边际的夜幕下是经年不改的庄严持重。
保安遥控着门,司机驾驶车辆如无声的游鱼般滑入。
天使喷泉塑像,诸神晚宴浮雕,修剪精致的植观圆坛,名贵花草藤蔓缠绕的园景装饰……所有我欣赏、触碰、把玩了23年的熟悉景象。
即使身处严冬寒月,依然郁郁葱葱、繁简有致,充满无限的蓬勃生命力。
不远处主路的纯白大理石阶梯上,祁岁知身穿山羊绒斗篷大衣,如同手握权力多年、养尊处优的年轻神祗。
道旁高杆路灯明澄的光线四散逃逸,在空气中形成神圣缥缈的浅金雾气,浸透他秀美天成的五官,唇畔莞尔,神色松惬。
仿佛我只是厌倦了拘束,出门旅游散心,如今懂事收心,重返为我遮风挡雨的家园。
持续运作的空调将车内车外分割成温度相反的两个世界。
杨善终一头下车,绕到另一头体贴十足的替我打开车门,手臂半举挡在我头顶的车框边缘,细心服侍我一如无权无势的往昔。
冬夜凌晨,空气中的寒冷因子贴紧裸露在外的脸颊不肯离去,我顺从如不知世的羔羊,被杨善终牵着左手一步一步走向祁岁知的方向。
当我和祁岁知的间隔距离不超过半臂。
他朝我习以为常的展开双手,动作镌刻进灵魂和骨血之中,过去的23年我会顺势扑入他散发着雨后柏木香气的怀抱,再欢欢喜喜叫一声哥哥。
我兀自站定不肯再向前半寸。
半臂的距离,于两个人而言,有时只需要一方主动一步。
有时却如隔天堑。
祁岁知捉摸不透的眼神一斜,杨善终从善如流放开握着我的手,对他温然道:“既然人已带到,那我先走了。”
“辛苦你了,阿善。”
他叫他阿善,语气不自知的熟稔。
杨善终分明是父亲最先挖掘的,然而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亲近得仿佛认识了数十年。
待杨善终远去。
我与祁岁知仍于台阶上对立,暗暗较着不自觉的劲。
袖子里的手指用力攥紧皮包提柄,我挺直背脊昂起头颅与他两眼相视。
是最熟悉,又最陌生。
良久,久到血管中流动奔腾的血液即将凝固。
祁岁知叹了口气,率先抬起脚步:“愿愿,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