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池已来到洛云寰面前,温柔而平静地伸手扶着他的双肩:“我恶行昭彰却又胆大包天,祸乱天道秩序、觊觎自己的师尊,理应承受天罚魂飞魄散,可是洛云寰,你为何一再轻放我、甚至心甘情愿替我赴死?”
空气中一片沉寂,洛云寰松开天谕剑柄,按着太阳穴,似乎陷入了过往纷繁复杂的回忆之中。
玉清池按在他双肩上的手掌缓缓加重了力道,他的口吻也变成近乎急切地逼问:“你四散在世间的每一缕残魄分明都与我有关,可你为何偏偏认不出我是谁?”
“我错了,我不该用尽各种手段强迫你做你不愿之事,我该早一些、明明确确告诉你,我喜欢你——如果这样,你会不会也愿意回我一句:我也喜欢你?”
“你惧怕的并非是我,你惧怕的是你我本是至亲师徒,你却像我一样、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对方。”
我爱你的时候,幼稚而偏执地违背你的意愿将你困锁在我身边,可你爱我的时候,却能毫不犹豫地、一次又一次代我赴死……
可我却仿如一叶障目之人,对你汹涌的爱意视而不见,直到我回过神来,察觉到你待我的好时,你已如风中流云,散于天际……
“……洛云寰师尊,你分明也是喜欢我的。你的双目并非真正不能视物,而是你不愿意承认你对我的感情。”
“我求求你,看着我、想起我、回到我的身边吧……”玉清池每说出一个字,洛云寰的眉心便拧紧一分,像是心中炽热的、历经万千磨难而不变的思念正在破土而出。
仿佛触动了某个机关,脑海中的记忆阀门豁然打开,纷繁缭乱的记忆碎片从豁口处涌出,瞬间填满洛云寰残魄。
先响起的是一道温和慈爱的女声:“云寰,吾辈虽是修仙之士,却没有断情绝爱一说,何以你对待众人总是冰冷而疏离?为师飞升登神之后,你难道永远一人踽踽独行吗?”
“多余之人,弟子并不需要。”
焰昀仙尊的声音逐渐远去,世界再次陷入一片空茫。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直到他听见自己变得稳重的声音再度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说出这句话时,微不可察却又昭然若揭的隐隐期待:
“你愿意随我而来,作我的弟子吗?”
翻浪似的记忆顷刻间复苏,洛云寰猝不及防忆起了当年收玉清池为徒时的种种心境。
焰昀师尊说得不错,他不会永远独行。
那一年,他遇见了一个特别想要保护的人——那是一种和他作为仙道之人想要守护的凡世芸芸众生、甚至和他想守护父母亲眷都不相同的心情。在看见蜷缩在黑暗、阴诡的角落里,那个眼神凄迷却又满是不甘的倔强的孩童时,他便有了将他从永夜带到阳光灿烂的人世的冲动。
往后的数十年中,这种近乎一时兴起的冲动不知何时悄悄变作了细水长流般难以割舍的情感。
他亲自将疼惜了十年的弟子送上云海之顶,却又忍不住求了个授业长老的身份,为的是能时时留在云海之顶、他一边训诫刚学会御剑就飞来自己居所的徒弟,一边说他太过依赖自己,一边着手为他准备日后的将伴他一生的配剑……
其实他早就知道,他们师徒之间,更加离不开对方的,反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