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十六岁那年,松州水患,皇帝遣我去赈灾,我携着满腔济世情怀赶去,亲自在漫过腰腹的洪水中蹚了两日两夜,冒着滂沱大雨一个一个将受灾的百姓往高处送。
我数次叩开州牧府大门,命令他们派人与我同去救人,可得来的都是虚与委蛇。
于是我将天子剑架在州牧脖子上,迫得他不得不着人修筑堤坝、堵塞穴隙、拓宽河道、打捞浮尸、转移百姓……
终盼来暴雨停、洪水退,朝廷赈灾的钱粮却迟迟未到,在松州又等了两月后,我知道等不到了。
层层盘剥下来,送到松州百姓手中的,竟无一粒米、一文钱。
我终于明白大夏早已是从根系里腐朽的参天古木,禄蠹不仅遍布中州朝廷,而是自中州向天南地北,凡有官僚之处,皆有黎民恸哭。
不破不立,循序渐进、清洗朝局绝非良方,故而我萌生出另一个念头。
——不如就彻底摧毁这奄奄一息的王朝。
在这一刹那我的心中没有百姓,我不为摧毁而后新生的益处,只为摧毁。
一位储君绝不该有的毁灭欲,在我脑中将我戴了二十年的仁善面具碾得粉碎。
或许梦中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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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须得将皇帝从金銮殿上拽下来。
我开始表面纸醉金迷,暗中培植势力,而皇帝虽然荒丨淫无道,却很注重手中权柄,因而夺权不便太过急迫,唯有耐着性子徐徐图之。
君王失德,宫里的日子也难过,我知道有些宫娥司宫悄悄卷了金银细软逃了,却只当被蒙在鼓里。
我本便不需要谁伺候,至于皇帝,他还是早些入土为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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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我依旧传人奏乐,曲调呕哑嘲哳,全无宫廷水准。
我按着亡国之君应有的举止,第十二次命一位老太监去寻六位尚未弱冠的小司宫来比武与我瞧,我以为这一次与前头的十一次相比不会有任何区别。
可最左边那位小司宫……身手俊得我无法不注意。
巧士冠将脸遮了大半,他又侧身对着我,是以我并不晓得他生得什么模样,只瞧得出来身形比其余人高些,却又格外纤细些,肩背也较其余几个更修长笔直些,不似宫中惯于点头哈腰、常年躬身的奴才,倒像个穿了司宫服的小公子。
枯燥如死水的生活乍然起了丝涟漪,我怀着一点卑劣的心思,放了殿中所有人,只命他一人上前,他似乎连伪装都不屑,并不向我行礼,好似一只高傲的小天鹅。
这哪里是小司宫该有的姿态,他说自己名唤小屉子,我看当唤做小骗子才是。
有了这个可爱的小郎君,我连觉都不想睡了,我晓得他大抵并不想留在此处,故而看向我的眼神也是冷淡的、憋着点蔫坏蔫坏的小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