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初,X市郊区别墅发生火灾,索性灾情迅速得到控制,并未造成人员伤亡。但救援团队在事故发生地的山底寻找到两名男子,其中一名在被找到时已经失去生命体征,而另一名现在仍处于昏迷状态。据相关部门调查,该名昏迷中的男子很可能就是导致本次火灾的嫌疑犯……”
任鸢是被新闻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懵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看电视看到中途就睡着了。
电视里,新闻主播已经开始介绍起了最近的农业新闻,她看着屏幕里五颜六色的大棚水果大棚蔬菜,没一会儿又开始犯困,就干脆关了电视,坐了起来。
一扭头,就看到正坐在窗边看书的,熟悉的身影。
书页翻得很快,还时不时地拿笔写着什么。
不过不再是从前那副西装革履的样子,穿着一件米色的宽松毛衣,裤子也是他从前从来没有穿过的宽松版型,都是她前两天和肖雨兔出去玩的时候顺手买的,几百块钱都要不了,她以前从来没有见他穿过这么便宜的衣服,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穿了。
也没有不情愿。
这里已经不是那栋两层楼的大房子。
之前那套大的别墅卖掉了,他们两个,现在搬到了一个一室一厅一书房的开放式小公寓里,虽然是显而易见的消费降级,但奇妙的是,这间狭小的,东西一多之后还会略显逼仄的房子,却极大地提高了她的幸福感——她实在是很迷恋那种一抬眼,或者只听声音,就知道他在哪的安心感。
她最开始还怕任晴会适应不了,毕竟新家里光是床就比之前的小了一圈,两个人睡会有一点点挤。
——不过显然是她多虑了,搬过去第一天晚上,也不管房内有没有开着暖气,她刚爬上床就被任晴拢进怀里,一晚上过去她原本还怕不够大的床结果半边都是空的,就是她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热出了一身的汗。
最近任晴腿上的伤终于痊愈了,之前在病床上修养了很久,又久违地用到了轮椅。
也不知道是托谁的福,他在轮椅上的那段时间他们两个的生活也没有任何的不便——都有了经验,处理起来相当熟练。
他最近一直在家休养,暂时还没有再去上班,听他说,很多事情他都放手没再管了,包括骆照银留下的工作室,也包括,那个从骆照银在时就有,一直延续至今的宴会。
而就在前几天,她还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了相关的消息。好像从任晴撒手不管之后也没有就此停息,反倒像是失去了看火人的火堆,一股脑地烧疯了起来,将干柴和氧气一同燃尽,最终随着一出闹出人命的消息,泵出了最后的火星,留下一堆乌黑的余烬。那之后没多久,那家酒店就被查封了,之后原本雕梁画栋的高楼也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听说之后会改建成一个购物中心,不过也都是后话了。
她从前看那些纵情声色形容恍惚的人和由他们组成的宴会只觉得荒谬又残忍,为此还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厌恶过在她眼中是“发起者”的骆照银。
可是在听过后续的报道之后,尤其是在电视上看到和当初的骆照银神态越来越相似的甘佳之后,她就知道,就算上一片柴堆燃烧殆尽了,火苗也会在下一堆干柴上再燃烧起来的。
……那,如果说任晴是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火堆的看火人,当初的骆照银,又到底是最初点燃柴火的火星,还是被火舌舔舐吞噬的柴呢?
算了,跟她又没有关系。
因为在家,男人的头发也没有刻意去打理,一头黑发,都柔软地垂落下来,几缕发丝落在眼皮上,微微遮到一点眼睛。
再搭配上她买的宽松毛衣和长裤,看起来就很年轻。
像个还未出世的大学生一样。
任鸢盯着他看了会儿,思维突然有些发散。
任晴好像从来没有过无忧无虑咸鱼躺平的大学时代,不对,准确来说,是学生时代。
从她进入那个家里开始,任晴就总是很忙,好像有看不完的书,上不完的课,就算高中毕业进了大学,在其他人还在享受自由的大学生活,在参加社团出门聚会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忙着接手家里的事。
就好像不需要休息,也没有休息。
再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因为她,他杀了他的母亲。
任鸢站起来,朝他走了过去,蹭进男人怀里。
瞥了一眼,他看得那么认真她还以为是什么书,结果是一本食谱。
她一过来,食谱就被任晴合上放下,手臂揽着她腰,抬头,柔声问她怎么了。
她没说话,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看。
脸上还留着点淤青,在眼角的位置,是他好不容易出院之后,肖雨兔特意赶过来揍的。
揍了脸,但是也不光是揍脸,只是对着脸的那几下格外狠。
拳拳到肉,下手很重,她听着都觉得疼。
但是任晴没还手。
说起来,那天任晴最后被肖雨兔扛出来的时候,嘴角是破的,明显被打过一拳。
在任晴终于从急救室里出来,没有生命安全之后,肖雨兔才跟她说,那天她冲回火场之后,其实就先踹了他一脚。
避开伤口,踹在了脚上,还拎起领子对他吼:“不是我还会不会有别人我不管,但是对于鸢鸢来说不是你就没别人了啊!”
“标记她了就要对她负责啊!”
当然,后面都是肖雨兔没有告诉她的部分。
额角的位置,刘海被她掀开,看到皮肤上还有一点烧伤的痕迹,医生说,这种疤痕不太好消掉,就算做手术也不一定能完全恢复原状。
除了这里,还有手上,以及腿上,都留下了伤疤,或许会残留一辈子吧。
不知道为什么,任晴好像对此还挺在意,被她盯着看久了,就会不自在,转而做各种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就像此刻,仰头咬上她的嘴唇。
她没拒绝,乖乖让他亲了一会儿,直到喘不上气,被松开了,又去撩他的头发。
“鸢鸢……”
“哥哥很漂亮,任晴很漂亮。”
她凑过去,轻轻地亲吻上他的伤疤。
她其实有一个秘密。
在记忆全部恢复的那一刻,她其实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也矫正了一点点,过去被混乱的记忆扭曲的认知。
七年前,她被骆照银抓走的那个冬天,她确实做了一件坏事,她不是一个好孩子。
但那件事绝对不是欺骗骆照银,说什么她会爱她。
在被捆绑在床上,咬破腺体,看着自己的血液从脖子上留下来,染红了花瓣的时候,她就受到刺激,想起了一些事情。
想起了,拎着蛋糕被李禾叔叔接回家的那天,一开门,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爸爸,还有骑在他的尸体上的,骆照银。
她从来没有那么恨一个人过。
这个人杀了她的爸爸,现在还要再毁了她。
然而四肢被绑住,只能无能狂怒。
所以被她碰到就忍不住呕吐,让她杀了她,要不然就诅咒她去死。
在地下室里,她找到了一个空玻璃瓶,将它打碎了,紧紧握在手里,心里被恶毒填满,准备门一开,就冲过去,用锋利的尖端捅死那个杀了她爸爸的恶魔。
而门被打开的时候,她确实也因为久违的灯光而被晃得看不清来人的脸。
但是她闻到了,水仙的味道。
因为她总是在看着他,所以在有的方面,她或许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也就知道,他对于母亲,有着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切实际又微小的期待。
任晴不会让她杀了骆照银的,他自己也不会杀骆照银的,就算只是一个可能,她也不能让其发生。
所以她松开手里的玻璃瓶,撒谎了。
她是一个坏孩子。
坏到理智回笼,大脑冷静下来之后,自己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又擅自将之忘记。
不过现在她都想起来了,都没关系了,她保护了哥哥,哥哥也保护了她。他们曾经做了错事,但是既然没能在那场大火中烧死,那就等死后神明来审判他们吧。
这辈子还很长,从今往后只有她和她的任晴,她会和他一起背负过去的记忆,而这个秘密她会藏一辈子。
嘴唇一次又一次地贴上他烙下伤痕的额头,漆黑深邃的眼睛,眼角的泪痣,还有柔软的唇。
头发一次又一次地被撩开,任晴有点无奈地去抓她的手。
然后就见她鼓了鼓腮帮,张开嘴,咬他的脖子。
用了力,还有点痛。
他最近也发现了,他的小姑娘,长出了骨头。
就像在他告诉她李叔离开了之后,她虽然很难过,却也很快就被他哄好。
而且,就像现在一样,不开心了,不止要写在脸上,还要咬到他身上,最近他的手上,脖子上,身上,到处都是她留下的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