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文不容程真拒绝,直接拦了台的士,自顾自打车走远。白少华把视线收回,冷冷地对程真说,“走吧。”
二人一路沉默。良久,程真忍不住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中国城那包粉是你放在我身上的。”
“……”
二人再度陷入沉默。
“你跟踪过我?”
“是,我还见到你和杜元有说有笑。”
“……然后你就告诉叶世文了?”
“没错。”
“……”
这回是真的沉默了。
程真也看见车来到。白少华与徐智强不一样,他年纪小,又重情重义,总爱替身边的人打抱不平。
这两个月叶世文性命安全无虞,事业进展有成,白少华才消了气,肯唤程真作阿嫂。
今日叶世文要召开新闻发布会。
时间已至2001年9月,农历入秋,世间尚夏,新鲜事也渐渐作古。
兆阳地产负责人要公开道歉,对资方,对供应商,对社会大众,检讨几个月来企业营运的混乱与披露未来的建造计划。
关绍辉说,道完歉,再让媒体那边大肆报道天星船坞股东丑闻,很快就没人记得兆阳究竟做了什么。地块在手,一切无忧,钱这回事,不过就是先赚与后赚的区别而已。
九龙码头一案,竟是为了报复警务人员。全因旺角威利酒店的官商勾结惨遭败露,昔日社团大佬设局在九龙码头绑架西九龙大帮办。
还与新崛起的船坞公司相关,银行资金涉黑,媒体报道起来用词更加猖狂。
唯独洪正德,凭一己之力离间团伙头目,在九龙码头扭转乾坤,成为警界翘楚。
程真要去发布会现场等叶世文。
他没有把全部股份要回去,只拿了可以在董事局占席的一部分。又通过关绍辉搭线,融了另一笔资金进来。
新界宗地项目即将重启,程真依然是兆阳地产的大股东。
叶世文戏说,“以后我就是你的打工仔。”
程真睨他一眼,“你的薪水高得离谱,我怕是养不起。”
“我贴钱又贴人,白天是经理,晚上是老公。”
“听上去像一只做慈善的鸭。”
“……”
夫妻档开公司,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她决定今晚再劝一劝叶世文,她没有心思在做生意这回事上。
程真对黎茵说,“茵姨,我要先走了。”
黎茵才意识到那台车是来接程真的。车标蹭亮,折射无数束日光,招摇又刻意,黎茵实在难以忽视它彰显的昂贵。
那晚洪正德浑身狼狈回家,一推开门只顾抱紧她。
黎茵想发火。
儿子上次好不容易考了B,这回又考了个D,气得她要“藤条焖猪肉”,打算好好教训这个蠢仔。
洪正德偏偏在这时候回家。
他手臂收紧,低声说,“老婆,我回来了。”
“你又发什么神经?浑身汗气,商业犯罪调查需要去搬砖的吗?”黎茵嗅了嗅,突然一慌,“为什么会有火药味?你去枪战了?你不是答应我不冒险的吗,你个死佬,你想我守寡啊?!”
洪正德只觉得她骂人骂得好动听。
听一辈子都不会厌。
一个月后,黎茵就笑了,总帮办夫人的名衔不消三日传遍她的姐妹茶局。
她再看看程真的车,想起这段时间以来洪正德和她讲过的话,果然人不可貌相。她曾对林媛笑说,思辰长得有福气,以后肯定是个富贵夫人。
千帆历尽,一语成谶了。
风水轮流转,红港也一样,这边高楼起,那边高楼塌。来来去去的喜与悲,只要不在自己那栋楼,管它呢。
“思辰——”黎茵开口叫住程真,“我也好久没见思娴,听说她现在拿了不少奖,有空的话我们出来饮茶吧。”
程真稍怔。
她想起洪正德那把警枪,心里三分感激,七分平静。没有揭发她与叶世文,是因为这一局洪正德也稳赢。
人在低谷时,冷眼甚冷,路过的闲人多望你一秒,你都觉得是在笑你寒酸。如今身价百倍,善意甚善,久违的故人迎面相遇对你略献殷勤,你竟然也不想拒绝了。
缘由无他,不过是有钱了,看什么都是好的。
钱真是好东西。
“好啊。”
程真应下。
她上了车,把手上的资料放在后排座位。
白少华驶出车子,问道,“阿嫂,是认识的人?”
“嗯。”
“你们聊什么了?”
“她约我饮茶而已。”
听上去像个熟人。最近程珊出国比赛后,程真更加深居简出,也少听她提起朋友。今日说自己要来报夜校班上课,白少华从记者会会场赶来接她。
他过两个月也要去菲律宾了。
“你们约了什么时候?我安排人接你。”
程真突然哑言。
她与黎茵连彼此的联系方式都没有,饮什么茶呢?
程真哈哈大笑起来。
白少华皱紧眉头,满脸费解,“阿嫂?”
“我没事……”
程真笑了许久,久得泪水快要涌出来,用手指轻拭眼角湿气。
白少华的车尚未驶远,又瞄见倒车镜内黎茵左携右提的模样,“需要送你朋友一程吗?我看她东西拿了很多。”
程真收起笑容,“不用了,我和她不顺路的。”
无论以前,抑或今日,她们本就不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