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想到叶世文苍白的脸,轻轻点头。
她俩一起上了二楼。
叶世文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忍痛。程真推开门,身后跟着潘欣,叶世文抬眼一看,吓得立即扯过茶几上的毛巾挡住自己胯部。
他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底裤。
右手往后探,叶世文握紧背后手枪,警惕又疑惑地用眼神询问程真。
“放心,我孤儿寡母经营一间无牌宾馆,威胁不了你们的。”潘欣把药箱放在茶几,自顾自打开准备。她套上一次性胶手套,认真审视叶世文大腿靠近膝盖处的血窟窿,“狙击枪?”
程真与叶世文交换目光。
她用嘴型说了句“没事”,叶世文稍稍放心,视线在潘欣穿长裙的腰身兜转,确认她身上藏不了武器。
他低声说,“是。”
潘欣手指轻轻摸上去,“差半吋就能打碎你的膝盖,这条腿就废了。走了不少路吧?伤口裂得很厉害。”
她转过头,对程真道,“靓女,你先去冲凉。”
程真不肯,“我等下再去。”
潘欣只笑,“要不要搜身?我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你男人手里还有枪呢。你别留在这里看了,我怕你心痛。”她挑了挑眉,眼角弯出些许揶揄的弧度,“过来人,我懂的。”
程真耳根一红。
叶世文见她T恤湿透,开口道,“去吧。”
程真犹豫几秒,看着潘欣熟练拿出剪刀镊子,转过身进了浴室。她关起门,遭雨水打湿的后背靠着瓷砖墙壁,深呼吸了好几分钟。
头稍弯下,想着那个渗人的弹孔,程真的眼泪便无声坠落。
老板娘说得对。
她怎么可能不心痛。
“先吃一颗止痛吧,缝完估计就起效了。忍一忍,千万别动。”
叶世文的冷汗从头顶冒出,每块肌肉被痛觉牵引,于皮肤下深深颤抖。沾满血的子弹挖出,掷在金属浅钵中,哐当一声,是室内唯一音调。
潘欣嘴角带笑,手上仍在熟练操作缝合,“怕她担心?连痛都不敢叫。”
叶世文无法答话。
他快要咬碎自己的牙了。
“OK。”潘欣把手套摘下,再细看纱布包扎的部位,一副很满意的口吻,“果然宝刀未老。”
“你是医生?”叶世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潘欣收拾着医用废物,打算一并带下楼丢弃,“我那个死佬,以前身上的伤都是我缝的。”
叶世文问,“他现在呢?”
“死了。”潘欣站起来,又说,“没你那么好运,狙击枪爆头,当场死了。”
她离开了房间。
叶世文站起身,在原地缓过阵阵昏眩,才挪步到浴室门口。里面程真吹头发的声音也停了,半分钟后,她打开门。
一股湿热气息从门缝溢出。
叶世文看着她沐浴后肤白发黑的模样。微湿的眼眸唇角,一身白底小黄花长裙,遮住肩,又挡了膝。他有种美妙错觉,仿佛二人已厮守多年,不过是此刻搭上时空穿梭机,回到过去年轻任性的日子里。
他伸手摸在程真颈后,额头抵上她的额顶,视线沿那双倔强的眼,探入程真心脏至软处。
她的眼波漾红,显然哭过。
叶世文笑,“真真心疼我了?”
这只雌兽将肚皮翻出示人,以表亲昵,还收起四肢尖锐的爪,好可爱。
程真眨了眨眼,睫毛把再次涌现的酸气拂去。轻轻推开叶世文的手,程真略过他的问题,“你起来做什么?唇白脸青,精神不振,快点去床上休息吧。”
“我出了太多汗,要冲凉。”
“伤口不能碰水。”
叶世文侧过身,从程真旁边挤进浴室。他挑眉问道,“那不如你帮我洗?”
“你就想。”
程真脸红,直接替他关上浴室门。
她把长发拢在胸前,挡住没有穿内衣的部位。从走廊穿出,程真下来一楼。雨越来越大,街上人影与鬼影都不敢现身,生怕被暴雨砸穿五脏六腑,三魂七魄。
这种雨夜,是替宾馆赶客。
程真有些晃神。
她在浴室里已打过电话给珊珊报平安。
程珊又哭又笑,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稳稳落地。她说她见到洪正德也安全回家,脸色平静,似乎如卸重负。
程真特意选了一间离洪正德家很近的酒店入住,把程珊安置在那里。出发前想象过许多个万一,万一死了,万一残了,万一双双入狱……
万中无一,她和叶世文是感动了上帝,才获得所有侥幸。
那些残留在案发现场的血液,也会被雨水洗刷,稀释,再冲开。从山尖滑落沟渠,汇入这个终年翻腾的维港。
时间与海,能消弭一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