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天长叹,在那从日出的玫瑰色渡染成白昼的亮白色的天空上方,看见了一只气球正在冉冉上旋,不知道是哪个没有握紧气球绳的小孩放走了的,还是说它的主人并不是不小心松开了指头,而是可以让它满载情思地飞走的吗?它是打算遇风则殒,还是决意要飞行过整个没有喝彩之声的生命,直到再也不能飞起为止?想了一想,芥川突然觉得这多半是故意被放走的气球了,否则为何不在之前放,偏偏选择了日出之时起飞?很明显是为了光源,是为了能够被注视着一路载浮载沉,腾飞远去。如果这枚气球可以飞到生者达不到的地方,那么它会把我的疑问带给费佳吗?这枚气球,会是能带给我这些问题的答案的那一枚吗?那气球线打的是什么款式的结?会是一只蝴蝶吗?
四十年之后,芥川龙之介等来了答案。
时间的消逝仿若遇水就溶的盐巴,芥川龙之介带着不可抗拒的易朽的速度走向了老年。对于他来说,四年是多么像一天,十年更是短过半个礼拜,公元前的他太小,公元后的他又太老。
岁月让他变得白发驳纵,眼角轻垂,长达接近五十个春秋溯转的光阴使他的棱角消磨殆尽,骨架如同烈日下苦吟痛颤的水洼一般整圈整圈地进行着萎缩。曾经的他风鬟雾鬓,教人羨妒,如今也只不过是一个鹑衣百结、印堂黧黑、胡子斑白的老人罢了。
衰老使他愈加频繁地陷入惆怅。他有时候会觉得,除了人类以外,一切生物都能永葆青春,因为它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衰老。花瓣掉落的速度依旧以秒速单位计算,石卵上的绿苔依旧是去年的青葱的情态,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一般,即便是终老于斯,明年长出来也还是老之前的那张脸。
八十岁那年的春天,他在出门不久后听见有人用日语呼唤他的名字。
他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听见有人用母语叫他,以至于他竟对自己的名字感到陌生,感到如冰块的冰心处溢出来的淡蓝色水清般刺骨地滴在了脑门中间,使得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吓一般颤抖着苍老的身躯,慢慢地看向声源之处。
呼唤他的人向他慢慢走来。他用残年之眼打量着来者的身影。
“你不记得我了吗?”对方长叹一口气,“也难怪,本来以前我们的来往就是少之又少的。”
芥川龙之介疑惑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找错了人。
他无奈地微笑:“你没有认出我,但我认出了你。我认出了你那双如同疾病中的酒精般的黑眼睛,唯有这双眼睛,是绝对不会骗人的……如果你愿意,就像二十岁当年那般,叫我一声人虎吧。”
芥川龙之介一听,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竟然是中岛敦。只不过在他的认知里,中岛敦只比他小一两岁,如今也该是步伐蹒跚的老人了,可面前这位自称人虎的男子看上去远远没有那么老。